暗卫无声行了个礼,依言退了下去。那老太监目送着他走出殿外,看了一眼已近黄昏的天色,有心想说什么,最后看了眼又在闭目养神的昭文帝,什么都没说。
陆湛得了令,来的倒是极快。
内殿已经燃了烛灯,温暖的色彩倒是让昭文帝青白的脸色好看了许多。陆湛虚虚打量了他一眼就要跪地行礼,却被昭文帝抬手止住了,“眼下并无外人在,湛儿无需行此虚礼。”
饶是陆湛自幼在四位皇子里最为受宠,昭文帝也从未做出过这样一幅慈和亲近的模样。从陆湛有记忆开始,昭文帝极度重视规矩这一点几乎给他形成了一种近乎刻板的印象。因此当昭文帝做出这种样子时,陆湛虽然面上动容,心中却提高了警惕。
昭文帝继续道:“今日唤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婚事准备的如何了?礼部的那些人可还尽心?”
陆湛露出一个略微带些头疼的犹豫神情,但却又好似觉得不妥一般,忍了下去。他露出个笑,摇了摇头:“禀父皇,一切还算顺利。”
昭文帝看在眼里,心中有了数。
暗卫方才回禀的时候还随同奉上了一纸清单,将成王近期的所作所为及陆湛的做法都列了一个遍,第一条便是成王授意礼部官员给陆湛找麻烦。
按理说受了这么多委屈,陆湛早应该来他这里诉苦才对,但每次请安的时候,陆湛却都绝口不提这些事情。除了陆湛担忧他的身体,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解释了。
昭文帝叹了口气,转眼瞧见案几上的那条沙子金龙,这两分的动容又变作了十分。没有对比时倒还感觉不到,眼下和陆湛一比,成王被活脱脱反衬成了个不肖子孙。
陆湛倒是不知道昭文帝是又脑补了些什么,他低着头,默默盘算着要怎么继续回击成王还能做得不留破绽,就听昭文帝道:“朕拟了封旨意,你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带着一起拿走,至于你二哥的事情……你不愿多说,朕也不强求。行了,退下吧。”
“那父皇好生休息,”陆湛关切地说了句,见昭文帝点头,这才告退,“那儿臣便先告退了。”
和殿内的温暖如春不同,殿外的空气已经带了点冬天的味道。陆湛出了宫门,一股风恰好刮过来,吹得他袖袍翻飞。
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从他身后追上来:“雍王殿下,您的披风落在殿里了,陈总管让小的给您送来。”
陆湛轻轻颔首,抬手接过披风,指尖略微一摸,便寻到了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字条。他神色不变地将字条收好,随手披上了斗篷。直到坐上回王府的马车,陆湛才借着车里有点昏暗的光线查看起字条来。
陆湛看东西的速度向来极快,用一目十行来形容也不为过,但这次却看得慢了许多。等他一个字一个字琢磨完这字里行间的含义,不由失笑轻笑:“父皇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说着,陆湛瞟了一眼小桌上的圣旨,抬手展开。
果不其然,圣旨上的内容和字条上的内容差不多——“以太子娶正妃的规制来办雍王亲事。”
圣旨上的字迹有些虚浮的无力感,但只要一看那字形和御印也不会有人怀疑这封信是否出自昭文帝亲笔。陆湛随意扫了那圣旨两眼,垂下的眼睛有些发亮。
成王使得那些绊子他其实一早便察觉到了,但为了查清究竟谁是成王的内应才一直引而不发。为了回馈成王的所作所为,陆湛还送了他一份大礼,只是他做得隐秘,昭文帝身边的暗卫又被他渗透了一些,才没发觉。
平心而论,陆湛还真没吃什么亏,从本质来看,甚至还占了上风。
尤其是眼下,昭文帝一副要替他收拾成王的模样,还特意下了这么一个含义颇为微妙的补偿圣旨,陆湛非但没什么损失,反而离那个位置又更近了一步。
而这一切的缘由,不过是他最近几天没去沈晚而已。
陆湛无端端便想起了玄静和尚为他解的那支姻缘签,先前他倒是并未放在心上,眼下一桩桩好事从天而降,陆湛才又正视起这个问题来——
一旦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说不定会对沈晚下手。不过更有可能的是,沈晚只要嫁给他就会遇到危险。
捏着字条,陆湛慢慢拧起了眉。
他先前遇到的各种刺杀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有时候甚至明知是陷阱也会铤而走险,但一想到沈晚也可能会遇到类似的事情,陆湛便有些受不了。
想了想,陆湛屈指敲了敲车窗:“改道,去沈府。”
青苏一言难尽地看了眼擦黑的天色,语气犹疑地劝道:“王爷,眼下时辰不早了,再去见王妃,恐怕不妥吧?”
陆湛低斥:“本王是要去见沈明,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青苏哑口无言,默默朝天翻了个白眼。马鞭一挥,他依言改了道。
因着沈明在家的缘故,沈府谢客的时辰便又晚了一些。陆湛到的时候沈明正在院子里练剑,眼见管家陪着陆湛进院子,险些一剑挥到旁边的青松上。
惊魂未定地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沈明把剑一放便想跪地请安,却被陆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岳父无需行此大礼。”
沈明一怔,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险些被气到竖起眉毛。上一次昭文帝千秋寿宴的时候,沈明曾写过信给陆湛,想请求回京为昭文帝贺寿,结果却被陆湛以大营中不得确认而扣在了京郊。
可怜沈明堂堂七尺男儿,寿宴前的那几天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沈夫人或沈晚哪里做得不对,连个替她们求情说话的人都没有。结果等他好不容易捱过了那天,得到的消息上却说雍王在寿宴上当场求娶他家晚晚,昭文帝还很愉快很痛快地指了婚。
沈明得知消息后气得连饭都吃不下,总算明白了陆湛不让他回京参加寿宴的险恶用心。
但圣旨已下,再违背就是抗旨不遵,再加上沈夫人在寄来的书信里时不时会提到陆湛,沈明并不糊涂,自然清楚陆湛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若非一腔真心实意是不会这样做戏的,这才渐渐消了芥蒂。
然而即便理智上是这样想,等到真面对时情感上还是接受不了。尤其是前几日沈晚及笄,先前相熟不相熟的同僚都是三句话不离陆湛,五句话跳不开恭喜,沈明便更是生出了一种女儿被人骗走的悲愤感。
可君是君,臣是臣,陆湛又不失为一个明主,沈明纵然心有不满也只是一直苦苦压抑着,眼下陆湛这一声“岳父”却彻底戳了他的心窝子。
沈明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僵着脸,语气和脸色同样有些生硬:“殿下慎言,眼下您和小女的婚事未成,礼不可废。”
陆湛倒是早就想到沈明可能会不太欢迎他,却没想到会这般直白,不禁有些后悔之前为了确保赐婚的事情万无一失而驳回了沈川回京的命令。想了想,他换了个话题:“我今日过来是有要事相商,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可否移步书房?”
沈明的脸色这才好了些,见状,陆湛暗暗松了口气。
第38章
两人最后去了主院的小书房。
沈明虽然心中对陆湛不满, 却也没慢待他,等小厮将茶送上来又掩好门, 沈明才淡淡开口道:“不知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说完, 沈明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陆湛有点无奈,头疼地捏了下眉心,倒是也没藏私, 干脆地把圣旨从袖子里拿了出来,而后展平放到沈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