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衣面对释英尚且平静,一听此话却是瞬间激动,抬手便是一道剑气挥上铁栏。他的修为当真高强,即便有化灵散削弱依然在湮灵之铁上留下一道深深划痕,若是全盛时期,只怕丝毫不逊色于现在的沈逢渊。
这样的反应让顾余生有些熟悉,还未待他细想,牧海灯已上前劝道:“我师父就是这种怪脾气,再待下去他就要自残了,我们还是走吧。”
牧海灯跟了胜邪长老十四年,释英见他都是如此说,唯有将一瓶丹药递过去,“这是治疗剑伤的白花回春丹,你寻个机会让他吃了。”
“胜邪长老,为了东灵剑阁,你要保重。”
东灵剑阁的长老怎会缺少丹药,问题是师无衣肯不肯吃。顾余生一见牧海灯收下时的苦笑便知结果,奈何师无衣对他的话也是不为所动,他也只能先拉着师父出了天牢。
临走前他又悄然瞥了一眼师无衣所刻画像,心中不由暗道:是他的错觉吗?为何师无衣刻的人竟有些像风奕?
来客终于走远,师无衣肩上伤痕也在渐渐愈合,他是最了解修士身体结构的剑修,每一次下手都能刚好断了体内的真气循环,将那些不甘和恨完全封在自己体内。
他终于刻完了这幅画,那是一个抱着仙草的冷漠剑修,立于沧浪峰时就像是遥远青空的蓝天白云,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
“若是以前,我对你闹脾气,你一定会毫不犹豫捅我一剑让我再没力气撒野。师父,你变了,变得像人了。”
他喃喃说着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用染血的手轻轻抚摸这张记忆中的脸,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骤然一痛,忍不住就狠狠将额头砸向石壁。
“师父!”
“师父。”
“师……父……”
宛如拜师时的三跪九叩一般,他将额头一次次触在石壁,声音却渐渐低沉,最后只能无力地跌坐在地,哽咽着道出一声永远也无颜在顾余生面前说出口的请求,
“求你……救救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师无衣:别拦我,我要自残!
顾余生:冷静,先吃药。
师无衣:你是谁!你不是我师父!我师父碰上这种情况都是直接给一剑让我真的变残!
释英:你是这么教徒弟的?
顾余生(装傻):风奕是谁?我认识吗?
第一百一十章
东灵剑阁初代门徒甚多, 几乎每一个都得过风奕指点, 但真正与他以师徒相称的只有三人。三人中,他最信任的是大徒弟苍陌,最欣赏的是总能为仙草寻来上好灵材的小弟子红袖,剩下的二徒弟林斜在记忆中倒是没怎么说过话。
风奕以一己之力击破御剑山庄名扬天下, 无数门派世家都试图拉拢这位新生强者, 他却对这些招揽视若无睹, 依旧抱着自己的仙草独自生活在沧浪峰之上。
风奕对自己和徒弟的关系看得很清楚,这些人或是需要强者庇护, 或是想学他的本事去复仇。所以他把这当做交易, 只要有人给他的仙草提供灵材, 他就会指点这个人修炼,外出散步时也不介意顺手杀一两个徒弟的仇人做奖励。
修士门派收徒极严, 似剑神这等强者的指点更是可遇不可求, 这些在风奕看来就和吃饭付钱一般自然的举动,却意外地得到了徒弟发自内心的感激,其中以被他救下的苍陌最甚。
自跟随风奕之后, 这个大徒弟简直把他当作亲生父亲一样看待, 凡事都以风奕为优先, 但凡是风奕给的,就算只是路边一根狗尾巴草他也要当传家宝供起来。
人这种生物,有些太贪,有些又太不贪,风奕看着苍陌, 回想起昔日恨不得将他所有价值都榨干的御剑山庄,纵是无情之人,有时也会感到唏嘘。
但风奕也明白,现在跟随自己的人都是被剑神力量吸引而来,若他再回到最初弱小无力任人欺压的模样,只有这盆仙草还会留在他身边。
所以,对外界不需要太关注,心情来了就除几个邪修,无意外出便和仙草在沧浪峰打坐,这样无人打扰的清净才是他一生所求。
在风奕的记忆中,林斜是当时一个修真世家的庶子,主母为保自己嫡子继承家主之位,在林斜十岁时便下药废了他的资质。一个废人在修真世家注定没有出息,林斜十六岁便被赶出了家族,本还分到了一些田地,谁知路上便被仆人夺走了地契和银两,就这样沦落街头。
家族之争历来如此,似林斜这样斗争失败者不知死了多少,好在他运气不错,偏巧就流浪去了枫源山城。
林斜生来就是一副硬脾气,沦落到街头卖画也不肯付保护费,就在流氓地痞几乎将他打死在街头的时候,已是风奕徒弟的苍陌刚好经过,觉着这小子挺有骨气,便将他捡了回去。
林斜本是天赋异禀却因主母嫉恨沦落至此,心中如何不恨?他一听闻自己眼前之人乃是修真界闻名的新生强者风奕,当即就想方设法要拜师。然而,苍陌一个徒弟风奕就已经嫌烦了,这个年轻小子明显比苍陌更吵闹,他更是不愿耳边总有只蜜蜂嗡嗡,不论林斜如何跪,全然不去理会,就是不收徒。
林斜的确是个急性子,眼见复仇无望,自己一生都只能任人欺凌,当即就对风奕怒道:“你若不传我剑术,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风奕自己便是从炼狱中活过来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人认为跪一跪求一求就能得到力量。膝盖不值钱,一个人的命在不关心他的人眼里也不值钱,这是享受过母亲疼爱的少年还不懂的现实。
年轻人不懂事很正常,可惜风奕不是会哄人的长辈,他冷冷看了一眼这烦着自己的少年,拾花剑毫不犹豫地捅进对方肩头,剑神控制极为精准,只需稍稍向下,便可断其心脉。
这来自真正强者的气势顿时令林斜呆住了,甚至都忘了叫疼,风奕仍是平静地看着他,只问:“现在还想死吗?想死我就成全你。”
他的语气很平淡,林斜知道这个人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他回答是,风奕真的能毫不犹豫地送他归西。林斜一直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复仇,大不了就是一死。然而,真到了生死关头,他才发现死不是那么轻易的事,他不想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山上。
这一剑唤醒了林斜死死按捺住的疼,他想起自己一朝沦为废人的痛,想起这六年所受的冷嘲热讽,他不明白为什么从未害过任何人的自己会有这样的遭遇。这些年他不想被人看笑话,始终都忍着没哭,如今心中委屈却是忍不住了,终于呜咽道:“我不想死,救我……”
风奕一生杀敌无数见惯了人死前的反应,却从没见过有人会这样,就好像被欺负的小动物,只能委屈地捂着伤口瑟瑟发抖。他下意识收回剑,有些茫然地看向苍陌,“他哭了,怎么办?”
苍陌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高空孤月般的师父为难,心中暗自好笑,嘴上却是为林斜说尽好话,“师父,你收他为徒,他就不哭了。”
一时头疼和一世头疼孰轻孰重风奕自然知晓,仍是耿直地拒绝:“连活着都做不到的人,学不了我的剑。”
苍陌也是背负血仇之人,他能理解林斜的不甘,心道既救了这少年,就要对他负责,这便头一次违逆了师父的意思,仍是劝谏道:“学得了几层剑术是他的本事,仙草需要几个看家护院的人,我可以照顾好林斜,绝不让他干扰师父清修。”
在风奕看来,苍陌就是落在他的园子里不肯走的麻雀,整日围着他很是吵闹。既然如此,不如给他一只小麻雀养着,这样便没功夫再来烦他了。
如此一想,林斜在风奕眼中的地位顿时从马蜂上升至了麻雀,终于点头应了下来,“那就留着吧。”
这便是林斜拜师的经过,未来的一百多年他都因此委屈着,认定师父很嫌弃自己,当年拜师都是捅了他一剑才勉强收下。他才不孝敬这个师父,他连话都不和这冷漠无情的人说!
风奕对徒子徒孙都是放养政策,林斜拜师之后,是苍陌千方百计从师父手里讨来稀有灵材为他治疗经脉;他闹脾气不肯主动向风奕学剑,也是苍陌写出剑谱亲自教导。久而久之,林斜仍是躲着风奕,一见这个师父就给冷脸,对苍陌却是百依百顺,大师兄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风奕隐约记得,每逢林斜练剑遇到难处,苍陌就把问题记下向他询问:“师父,请问这处剑招有何奥妙?”
苍陌天资聪颖又刻苦,除了剑神诀什么都差不多学会了,风奕自然知道这不是他的问题,需要解答的是躲在石头后面偷听的二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