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夏想本身也在工地上呆过, 还当过技术员, 熟知里面的门道, 轻车熟路地一路摸到了楼顶。
七八层高的火树大厦楼顶上只浇了一层混凝土, 周围虽然有脚手架拦着, 但和正常封顶的楼顶不同, 到处是杂乱的钢筋和铁丝, 很容易绊倒。而且放眼望去, 楼顶之上没有女儿墙和拦杆, 显得比较危险。
有恐高症的人在没有完工的楼顶就比较害怕了。
关键此时还风雨大作, 风不小, 雨势也在加大, 夏想才来到了楼顶上, 就觉得遍体生寒, 以他年轻的身体和火力还感觉冷得不行, 更何况浇了一身汽油的鲁老倔?
鲁老倔头发花白, 穿一身灰色单衣, 个子不高, 不胖不瘦, 双手苍劲有力, 深身湿透, 也不知是油还是水, 身旁还放了一个足有20升的汽油桶。透明的汽油桶中, 至少还有一多半汽油, 天知道他是怎么拎到了楼顶。
夏想一出现, 鲁老倔就立刻发现有人上楼, 赶紧回头, 手放在打火机上, 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谁?再走一步, 我就打火。”
没有声嘶力竭, 没有疯狂的表情, 他虽然冻得瑟瑟发抖, 却身子站得笔直, 连腰都不肯弯一下, 夏想就知道, 他是一个极难对付之人, 而且非常固执, 有主见, 轻易不会妥协。
"鲁大叔, 我是夏想, 我来就是想和你谈谈, 到底为什么要以死相拚?”夏想没有透露他的身份, 怕鲁老倔产生抵触心理, 和颜悦色地说道, "连死都不怕了, 还有什么关过不去?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
也许是夏想清澈的眼神和温和的态度打动了鲁老倔, 又或者是夏想的话触动了他的内心, 他的手稍微放低了一些, 不过还是紧紧地抓住了打火机, 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你向着谁说话?”
"我是夏想, 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我不会向着任何一方说话, 我只是想了解事情真相, 和鲁大叔聊聊天……天怪冷的, 再给你送一件棉衣披上。不管有什么困难, 有什么难处, 不能冻坏了身体。身体垮了, 就算再有钱也没有用了, 是不是?”
夏想不称呼官场中人常用居高临下的"老人家”的叫法, 而是直接亲切叫他为鲁大叔, 就容易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让他生不起提防之心。
鲁老倔也确实冻得不行, 毕竟几十岁的人了, 见了夏想手中的棉衣, 不免动心, 想了一想就说:"那你把棉衣扔过来。”
夏想扔过去棉衣, 索性坐在一块模板上面, 盘着腿, 以一副拉家常的态势说道:"鲁大叔今年高寿了?我看你比我爸要小几岁。我爸今年55岁了。”
鲁老倔愣了愣, 先是披上了棉衣, 才说:"我53岁, 也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儿子, 不过我儿子他……”他眼圈一红, 落下了眼泪, "他要是和你一样生龙活虎, 我, 我, 我也不会拿命来拚。他病得快不行了……”
夏想微微叹息, 每一个可怜之人的背后总有一个悲惨的故事, 生活之中有太多的不幸会迭加到一个家庭的身上, 他基本上能猜到了鲁老倔今天以相逼的真相了。
"小鲁得的是什么病?”明知不该问, 夏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认识二院的医生[ 超级医生 推荐阅读此书 ], 或许能帮上忙。”
鲁老倔摇摇头:"帮不上了, 没用了, 他得的是尿毒症, 医生[ 超级医生 推荐阅读此书 ]说需要30万才能治好, 我这把老骨头砸碎了, 全卖了, 也不值30万……”
夏想就更坚定了几分他的猜测, 又问:"金树集团欠你们小斗村的钱?”
"欠, 欠多了, 还欠400多万, 平均每个人合5000多。村支书告诉我, 只要我能出面向金树集团讨回欠款, 他就做主让从每人身上扣几百元, 凑够30万元给我儿子治病。”说着说着, 鲁老倔老泪纵横, 泣不成声, "无奸不商, 金树集团能盖得起全市第一高楼, 却欠着我们村400多万元不还。400多万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根汗毛, 汗毛里面再截一点就是我儿子的救命钱, 没良心的东西, 欠钱了还成大爷了, 还要赶我们走。我, 我, 反正我儿子死了, 我也没有希望了, 大不了死在他们楼顶, 看他们的第一高楼能不能住得安心!”
风, 更猛了, 雨, 更大了, 夏想的心, 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金树集团欠小斗村的钱, 他不相信, 因为他知道当时的操作程序, 金树集团不直接和小斗村打交道。金树集团是第一批入驻下马区的企业之一, 当时负责的是高海。
如果说不是高海截留了金树集团的征地款, 贪污进了他的腰包, 就是小斗村村支书从中做了手脚, 将部分款项据为己有, 夏想的心情就十分沉重。不管是哪一种情况, 历来征地和拆迁, 实际上最得不到好处的还是村民。
不说征地款层层克扣, 还经常一拖就是一年半载不发放, 以种种理由推三阻四, 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让款项多存在银行一段时间, 可以从中赚取利息差。只赚取利息差还算好的, 更无良的就是明明一亩地转让金是4万元, 却告诉村民只有2万元, 中间2万元的差价, 就被一个利益团伙瓜分一空。最可恨的是, 甚至最后的2万元也到不了村民手中, 被以各种巧立名目的收费或是存款给截留, 想要将钱真正拿到手中, 遥遥无期, 比登天还难。
鲁老倔的遭遇, 只是无数拆迁过程中的悲惨世界的一个缩影罢了。
夏想站起身来, 向远处走去, 说道:"鲁大叔你先坐一下, 我去找个电话, 问一下具体情况……”他担心手机会产生电火花, 会无意中点燃鲁老倔一身的汽油。
夏想走到足够远的地方站住, 拿出电话打给了高海:"高叔叔, 您还记得在您主导市政府拆迁下马区小斗村的时候, 金树集团出资购置小斗村的地, 转让金是多少钱一亩?”
"小斗村?”高海正在午睡, 被夏想意外吵醒, 有些迷糊, 心中还多少有点纳闷夏想平常很有礼貌, 今天怎么说话有点冷冰冰的味道?不过他也没有多想, 稍微回想了一下, 说道, "小斗村的位置不错, 土地转让的价格挺高, 合50多万一亩, 当时金树集团购置了100亩左右, 共计5000多万。 ”
夏想听了出来高海声音有点含混不清, 才意识到他可能正在午休, 忙说:"忘了高叔叔在午休了, 抱歉打扰您了。”
高海听出了夏想声音中的不对, 顾不上和夏想客气:"怎么了小夏, 出了什么事?”
夏想就将小斗村村民来火树大厦闹事的事情一说, 特意强调了一句:"征地款被克扣了, 而且数额还不小……”他也是有意试探一下高海, 作为主导者, 当时的主管副市长, 高海的权力极大, 想要从中贪污易如反掌。
电话的一端沉默了片刻, 夏想就知道, 高海的手脚不太干净。虽然说早在意料之中, 但还是不免有些微微的失望。尽管他也可以理解, 高海不和他一样, 他不缺钱, 也有足够多的生财之道, 高海身为常委副市长, 仅靠工资的话, 也是很难过活, 肯定也会有一些灰色收入。但在夏想看来, 有些钱拿了一点也正常, 但有些钱, 是一点也不能沾染。
比如农民工的血汗钱, 比如拆迁户的补偿款, 比如养老基金, 比如社保基金。某地的社保基金大案之中, 涉案金额上百亿元, 在夏想眼中, 动了老百姓的养老金, 就和动了几百万老人的保命钱没有两样, 不枪毙不足以平民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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