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9章(1 / 2)

赘婿 愤怒的香蕉 3631 字 10天前

第六三一章 心至伤时难落泪 恶既深测犹天真(下)

「立恒大有可为,这便心灰意冷了?」

想要离开的事情,宁毅先前未曾与众人说,到得此时开口,尧祖年、觉明、闻人不二等人都感有些错愕。

秦府的几人之中,尧祖年年事已高,见惯了宦海沉浮,觉明出家前乃是皇族,他明面上本就做的是居中牵线说和的富贵闲人,这次就算局势动荡,他总也可以闲回去,顶多以后谨慎做人,不能发挥余热,但既为周家人,对这个朝廷,总是放弃不了的。而闻人不二,他乃是秦嗣源亲传的弟子之一,牵扯太深,来策反他的人,则并不多。

相对而言,宁毅周旋的空间,要大得多了。童贯、蔡京先后示好,此时纵然受些闲气,接下来天下也都可去得。秦家的事业虽然受到打压,但当次危时,总不至於说受了挫折,就不干了。

当然,官场这么多年,受了挫折就不干的年轻人大家见得也多。只是宁毅本领既大,心性也与常人不同,他要抽身,便让人觉得可惜起来。

宁毅却摇了摇头:「早先,看传奇志怪小说,曾看到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扬州妓院的小混混,到了京城,做了一番为国为民的大事的事情……」

此时外间守灵,皆是悲伤的气氛,几人心情愤懑,但既然坐在这⊥里说话聊天,偶尔也还有一两个笑容,宁毅的笑容中也带着些许嘲讽和疲累,众人等他说下去,他顿了顿。

「……说这小混混啊,在扬州就是个偷奸耍滑的家伙,最喜欢听说书,爱慕书中绿林豪杰的事蹟。一日,倒真让他遇上绿林反贼了……」

宁毅语气平淡地将那故事说出来,自然也只是大概,说那小混混与反贼纠缠,随后竟拜了把子,反贼虽看他不起。最后却也将小混混带来京城,目的是为了在京城与人碰头举事,谁知阴差阳错,又遇上了宫里出来的深藏不露的老太监。

「……如此这般,他替了那小太监的身份,老太监眼睛既瞎,倒也识不破他。他在宫中日日盘算着怎么出去,但宫禁森严,哪有那么简单……到得有一日。宫中的管事太监让他去打扫书房,就看到十几个小太监一块打架的事情……」

「……阴差阳错,他便与小皇帝,成了兄弟一般的情谊。后来有小皇帝撑腰,大杀四方,便无往而不利了……」

他这故事说得简单,众人听到这里,便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尧祖年道:「这故事之想法。倒也是有趣。」觉明笑道:「那也没有这么简单的,历来皇家之中。情谊如兄弟,甚至更甚兄弟者,也不是没有……嘿,若要更妥帖些,似汉代董贤那般,若有大志。说不定能做下一番事业。」

觉明后半段笑得有些轻率,汉代董贤,便是断袖分桃中断袖一词的主角。说汉哀帝喜欢於他,荣宠有加,两人形影不离。同床共枕,一日哀帝醒来有事,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对方压住了,他担心抽走衣袖会打扰爱人睡觉,便用刀将衣袖割断。除此之外,汉哀帝对董贤各种封赏无数,甚至对董贤说:「吾欲法尧禅舜,何如?」连皇帝的位子,都想要给他。

哀帝驾崩后数年,王莽便篡位了。

觉明说得狭促,似尧祖年、闻人等人,也微微笑了笑。

宁毅也笑:「只是,若成事都得如此,那做起事来,也没什么意思了。」

几人沉默片刻,尧祖年看看秦嗣源:「陛下即位当年,对老秦其实也是一般的重视荣宠,否则,也难有伐辽定计。」

尧祖年说起这事,秦嗣源也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当年陛下刚刚即位,欲振作奋发,老夫行事常有坚决之处,故而对了陛下胃口罢了。此一时,彼一时。陛下心中,也有……也有更多的考量了。只是,将诸位卷了进来,老夫却未能洞悉圣意,致使步步出错,绍和之殁,也算是……对老夫的惩戒了吧。」

要以这样的语气说起秦绍和的死,老人后半段的语气,也变得愈发艰难。尧祖年摇了摇头:「陛下这几年的心思……唉,谁也没料到,须怪不得你。」

「如今太原已失,女真人若再来,说这些也都晚了。」宁毅喝了一口参茶,「左右逢源之事便放一边吧,我回江宁,或求些朋友照拂,再开竹记,做个富家翁、地头蛇,或收起包袱,往更南的地方去。汴梁之事,不想再参合了,我虽不是小混混,却是个入赘的,这天下之事,我尽力到这里,也算是够了。」

「既是天下之事,立恒为天下之人,又能逃去哪里。」尧祖年叹气道,「异日女真若再来,立恒也知,必是生灵涂炭,就此归去,苍生何辜啊。此次事情虽让人心寒齿冷,但我辈儒者,留在这里,或能再搏一线生机。入赘只是小事,脱了身份也不过随意,立恒是大才,不当走的。」

「阿弥陀佛。」觉明也道,「此次事情过后,和尚在京城,再难起到什么作用了。立恒却不同,和尚倒也想请立恒三思,就此走了,京城难逃大祸。」

「我便是在,怕京城也难逃大祸啊,这是武朝的大祸,何止京城呢。」

「总是多一份力气,先前立恒说,北上做事,乃是见人凄惨,为了心中恻隐之心。你这一去,恻隐之心如何安抚。」

「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我固有恻隐之心,但那也只是我一人恻隐。实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武朝几千万人,真要遭了屠杀屠戮,那也是几千万人一同的孽与业,外逆来时,要的是几千万人一同的反抗。我已尽力了,京城蔡、童之辈不可信,女真人若下到长江以北,我自也会反抗。至於几千万人要死了,那就让他们死吧。」

觉明皱了皱眉:「可京中那些老人、女人、孩子,岂有反抗之力?」

「然而天地不仁,岂因你是老人、女人、孩子,便放过了你?」宁毅目光不变,「我因身处其间。不得已出一份力,诸位也是如此,只是诸位因天下苍生而出力,我因一己恻隐而出力。就道理而言,无论老人、女人、孩子,身处这天地间,除了自己出力反抗,又哪有其它的方法保护自己,他们被侵犯。我心不安,但即便不安,或也到此为止了。」

随后微微苦笑:「当然,主要指的,自然不是他们。几十万读书人,百万人的朝廷,做错了事情,自然每个人都要挨打。那就打吧、逃吧……我已尽了力、也拼了命。或许伤时落下病根,此生也难好。如今局势又是这样,只好逃了。再有死人,就算心中不忍,只得当他们活该。」

他言辞冷漠,众人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觉明也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和尚倒是想起立恒在杭州的那些事了。虽似不近人情,但若人人皆有反抗之意,若人人真能懂这意思,天下也就能太平久安了。」

宁毅笑起来:「觉明大师,你一口一个反抗。不像和尚啊。」

「立恒心中想法,与我等不同。」尧祖年道,「如此也好,将来若能着书立说,流传下来,不失为一门大学问。」

宁毅的说法虽然冷漠,但尧祖年、觉明等人,又岂是一般的庸人:一个人可以因为恻隐之心去救千万人,但千万人是不该等着一个人、几个人去救的,否则死了只是活该。这种概念背后透露出来的,又是何等昂然不屈的珍贵意志。要说是天地不仁的真意,也不为过了。

他原就是不欠这苍生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