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正装的年轻人们走过的时候,皮鞋踩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没谁说话,除了外间的雨声混合着,再无其他。
众人经过曲折回廊,排列着,保持好自己的位置和各家的距离,他们穿过朱红色的石壁,轻轻在毛毯上踩干净自己的鞋子上溅落的雨水,再踏入正殿。他们进入正殿,没人四下张望,他们看起来对这个地方并不好奇,他们熟悉得好似已经来过千万次,他们走过大堂,走到狭长的走廊,穿过那长廊,尽头的朱红色门庭大开着,仿佛隐藏在暗夜的怪物张开了自己猩红的嘴,正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他们分为两队,从门厅进入,各自找到了各自的位置,落座,跟随而来的人则端正地站在身后,仿佛隐藏在了黑暗中,非得仔细去看了,才能隐约窥见端倪。
有人影落拓在长桌上,那人影俯身,“家主,各家人员都已经到齐了,除了……”那黑影声音小了一点,“苏氏。”
“那孩子还没有过来?”贺平扫了一眼长桌上唯一空着的座位,“今天这会议没有他可不行啊。”
区别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那个突兀地举起的手,皓白如月,在这阴暗的环境里好似幽幽散发着冷光,所有人的视线顿时聚焦了过去。
入眼之人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不不不,少妇对于爱美的小女生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夸赞的词语,但是加一个限定词,类比风姿绰约或者是风韵犹存,对于那些真的已成少妇的人,又是难得地赞美之意。
绰约少妇轻轻旋了旋无名指的戒指——这代表她确实已为人妇。
而她的长相,也着实让人觉得惊艳,身材也很好,上了大街年轻小伙子都能吹口哨的那种,她一头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只用了一根血红色的簪子,却大有点睛之笔的意味,她本来未施粉黛,莫名因为那半露出来的血簪多了几分艳绝之感。
“那孩子来不来没有什么多余的意义,他两年前已经宣布退位,既然想要重新回来,在座的各位表态一下就行了,大家时间都宝贵得很啊,没必要为了这么点事情就兴师动众的。”出乎意料的,绰约少妇说出的话并不像她这个人一样,会让人觉得应该娇媚婉约。现实是,她的语气莫名带着冷意,似乎此刻她已经完全蜕变,穿上了紧身的夜行衣,戴着狐狸眼罩,随时准备开瞄准镜任意挑选一个幸运观众来一枪的冷艳杀手。
贺平神色一顿,转瞬恢复正常,“那诸位意下如何?”
“苏杭未免太过自我,他当十方会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一个男子说道。
“只要有能力哪里不是这样?你这话说得无理,在座的各位谁不自我?且不说我们,但凡是个普通人,又有谁不自我?”绰约少妇淡淡地说,“不要拐弯抹角,我说了,时间宝贵,直接表决吧。”
“那我不同意!”还是刚刚那名男子,他掷地有声,就像好似自己说出了这句话,事就已成定局了一般。
“没指望你同意。”绰约少妇还是那般冷淡的声音,但这话白话版的意味更偏向于——你算个什么东西?或者,你算老几?
而这意思,在座的人都听得出来。
“行,那行啊!”男子刚刚已经要站起,他手掌紧紧抓住两边的扶手,稍微抬离位置的屁股又慢慢坐下,他借由这一动作,强压下心中的不快,“那在座的各位是如何想的?”
“欢迎苏杭。”除了贺平和绰约少妇,所有人异口同声。
男子,“……”
“漂亮!”少妇显然心情很好,肉眼可见,她笑了起来,眉眼满是胜利的光彩,“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啪!”男子一拍而起,“凭什么?!”
紧接着,只听得破风声响,“叮!”的一声,男子的领结已被挑起,那血簪将那领结牢牢地钉在墙体中,男子甚至还未站稳身形。
绰约少妇的一头黑发已经披散开来,拢在她俏丽的脸蛋两侧,她微笑道,“家里长辈没有教育过你,跟大人说话的时候要客气一点吗?”
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如果她想,那簪子划破的可能不是那领结,而是男子的咽喉。
“好了,康宁,别和孩子置气。”贺平淡淡地说。
被唤作康宁的少妇挑着修长若青葱一般的指尖拨了拨自己的长发,“没生气呢,在座的谁不是年轻一代的家族代表,但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谁比得过苏杭?他是你们当中年纪最小的,但成就也是你们当中最高的,你们有能力在父母都离世的情况下,还能扛起整个家族的事务吗?你们知道那孩子同我攀谈的时候,有礼有节,却也从来都是不卑不亢的吗?”
康宁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词,她站起身,“我们已经老了,将来是你们的天下,要学会审时度势啊,别给自己无端制造敌人的机会。”她看向贺平,“您的孩子不出席吗?”
贺平点头道,“还没有到能出席这个场合的年纪,不过也快了。”
“我听说是贺老家主从奉川接回来的孩子?”
“是啊,我还想送他去零港历练历练呢,机缘巧合之下,倒也没有去成。不过也好,毕竟是在奉川待过的,去不去都无所谓了,总之,是个韧性很强的孩子啊。”
“那也是贺家主你教育有方了,他知道这些事情吗?”
“他也赞同苏杭那孩子回来呢。”贺平淡淡地道,“那孩子承了苏杭的恩情,总该还一下的。”
“哦?”康宁倒是有些意外,“那也就是贺家主你也不反对苏杭回来了?”
贺平淡声,“那本来就是他的位置。”
康宁很赞同,“确实,跟您这样的人物交流,一点也不累。”
他问,“不再多坐一会儿吗?”
“我说了,时间宝贵啊。”
——定局已成,她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康宁走出房间,跟随她一起而来的年轻人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卧槽!老妈你也太帅了吧!这个逼装得好!!!”
康宁撕掉伪装,不再冷艳,也不客气,她没好气地一把拍掉自家儿子的手,“兔崽子我告诉你,以后这些事情你也要管的!有空跟着人苏杭好好学学,别整天给我没个正行的!”
雷珩挠挠头发,“知道了,知道了,对了,刚刚那男的是谁啊?”
康宁斜睨他一眼,“我生你的时候是造了什么孽了吗?你怎么能像个智障一样呢?!”
雷珩,“……”有你这么损自家儿子的吗?
“郑家的。”康宁语气一顿,“我记得他家有个叫郑乾的孩子,和苏杭关系不错,倒是不知道这次居然会持反对意见。”
雷珩难得正经起来,“都是这样,单单一个人,代替不了家族立场。”
“你明白就好。”
檐廊外,雨线从檐角划出漂亮的抛物线,满世界一片雾霭迷茫。
·
留声机里面放着老旧的歌曲,歌词大意听着像是——死人嗯……故乡啊……新坟,哎嗯,惨啊……葬沟里……
是有点瘆得慌,但是莫名很应景。
有人轻轻推开了门,苏杭听得到,但是他躺在沙发上,一只脚轻轻地从沙发的边缘落下来,若即若离地蹭着柔软的地毯,他脸上盖着一本书,端正地写着——《机械格斗》
因此,他没有动,也没有去看,他甚至懒得抬手去拿开那本遮挡住自己视线的书籍。
“困了吗?”贺栖走到苏杭的身边坐下,去拿那本书。
“啪!”他的手腕在半空中就被苏杭给截住了,苏杭自己伸手拿开书籍,掀起眼帘看他,“你怎么在这儿?”
贺栖不解,“不然我要在哪儿?”
“我以为你在同你祖父开会。”
“你都没去我为什么要去?”
苏杭看他,“我以为你会出现在那样的场合……”他顿了顿,轻声道,“为了我。”
“为了你。”贺栖肯定道,“所以我来了。”
“哈……”苏杭莞尔,伸手去揽他的脖颈,“过来抱一下,我家贺小孩。”
贺栖俯身,去抱他。
窗外,这场好似经久不息的雨天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天际的曦光缓缓放出,雨后初晴。
岁月如水流经,新旧更迭,在暗夜前行了数百年的火炬于此刻交接,老将退离,年青一代的掌权人握住剑柄,协奏曲于虚空中轰然奏响,大幕拉开,那隐藏在世界文明和历史中盛大的战争长河,往远方奔腾而去,从未有停歇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