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婉青心中只有赴宴一事,分明最要紧的是那位许才人。
“娘娘……”渔歌欲言又止。
无非是些子嗣固宠的老话,自南婉青入宫,东楚大兴宫也好,大齐太极宫也罢,不知多少人念叨多少回。
“你们若是喜欢小娃娃,大可自己生一个,我不喜欢,也不打算生。”
都说妊娠伤身,临盆如过鬼门关,却还是次要。耗费十月光阴添一个长久的包袱,南婉青一人惯了,世间孑然独行,来去随心,岂会自寻烦恼。
“娘娘慎言。”
内门纱幔掀开一角,郁娘点好中秋节礼,端来两半红柚子。
咔嚓咔嚓。
手中又抓一把五香瓜子,南婉青自顾自嗑出一堆壳。
郁娘放下食案,掰了一瓣红柚,将白瓤丝络剥干净:“虽说陛下如今对娘娘宠爱有加,但情情爱爱最靠不住……”
两朝更迭,数十载深宫见闻,红颜未老恩先断,帝王家代代会唱的薄情戏,郁娘旁观者清。
“位份封号都是虚的,娘娘有子嗣傍身,才算一个实实在在的依靠。”
案头人神色淡淡,低头吃柚子,不答话。
郁娘以为南婉青听进,愈发起了规劝之心,接过沉璧高举的书帖,银丝解银扣,捧去南婉青眼前:“太后到底是陛下的生身母亲,娘娘为人媳妇,温顺恭谨乃是礼数。拂了万寿宫的颜面,劳烦陛下费心调停,一回两回就罢了。所谓‘血亲’,血脉亲缘难以割舍,满心眷恋却是十天半月便能消磨殆尽……”
一样的话,郁娘变着花样翻来覆去地说,南婉青早已腻烦。
“我……”
雪青笺纸,簪花小楷,朱丝栏作银丝栏,行款疏密合宜,无一涂改。
一支翎羽浅浅蓝,飞掠千里嘉陵江水色,尾端珍珠白。[2]
宋阅。
“怎生落了这样大一片杂毛?办差的人也忒不小心。”郁娘拈起羽根,沉璧等人这才看清。
桐儿叹了一声:“也不知什么雀儿鸟儿,颜色倒是好看。”
“是鸢喜鹊。”
“是鸢喜鹊。”
女子语调清泠,男子音色温润,遥隔十年的异口同声。
寒山古寺,石阶百级,苔痕一寸深。
南婉青杏眸圆睁,盯着虚影扑棱棱飞远,半晌回不过神。
“是鸢喜鹊。”身侧男子轻轻一笑,臂弯搂上纤腰,登山过半,台阶愈发湿滑陡峭,只怕她崴了脚。
积石如玉,笔底生花。
宋家五郎,冠绝京华。
开泰十六年新春,世家命妇入宫朝贺,敬拜帝后万福。皇后独留太常卿宋阅之妻南氏小叙,这一叙便叙了叁日。
正月初四,楚王昭告天下,南氏温良娴雅,册封贵妃。
君上强抢臣妻,举国震动。
楚王丝毫不顾君臣脸面,宋家河东望族,门生遍九州,不知如何应对。
正月末,宋阅请辞太常卿,归隐终南山。
众人从上弦盼到下弦的大戏,还未开场已然落幕。
“名儿我听也没听过,娘娘当真见得多。”桐儿拍手笑道。
如若不是宋阅以为她喜欢鹊鸟那一抹蓝,又不舍得杀生,一日登高改作半月长住,跑了满山才寻到一支近日掉落的尾翎,南婉青也不会记得如此清楚。
——为了一根毛,吃了半月不见荤腥的斋饭,吃得心头火起,偏还要装作大喜过望。
“这翎羽足有六寸长,与书帖大小相差无几,”南婉青取下尾翎,细细打量,“必不是偶然飘落,有人夹入书帖,特意送来给我看的。”
沉璧疑惑:“她是为了什么?”
宋阅在终南山读了十年书,国丧亦未下山,何人借他做文章?
指尖捻着翎羽四下乱转,南婉青似笑非笑。
“我也奇怪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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