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落溪忽然瞪大了眼看着她,她迎上玉落溪的眼,微微一笑。
从那以后,在国子监里背着夫子们她再也不刻意去装成乖顺的模样,冷眼看着一众还不识得愁滋味的勋贵子弟,她把唯一的温柔给了玉落溪。
只有在回到玉府的时候,她才会故作姿态——玉千绝虽然因为玉落溪的缘故将她留在了玉府,但玉千绝并不喜欢她,甚至暗中遣人观察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有天听课的时候玉落溪误以为她喜欢吃枇杷,回去果然把长乐居里的花草换成了枇杷幼苗。
她盯着堪堪冒出来嫩叶的幼苗道:“等它们长成大树再开花结果,你可能都嫁人了。”
玉落溪把手中正在翻的一本书向她掷来,笑骂道:“你放心,本姑娘才不会那么早嫁人呢。”
她伸手接过那本书,随手翻开,见是本今人编写的《九霄志》,第一页上赫然写着“天地分焉,始有九霄。其域也,上下四方,六合八荒,临海水以望,不可知其外。灵气作人,攻伐拓定,部族互战,裂土九锡。……后四国并起,筑边城以合山川之险,划九霄于四土,曰北楚,横扩九霄之四,为天下霸主;曰南蜀,盘踞九霄之三,西南世安;曰东朝,得治九霄之二,使要关凭坚御守土固城;曰西临,分占九霄之一,有明主其上。分领九霄,互不侵扰,百年未尝有战。”
她的眸子里有波光明明灭灭,最终归于沉寂。她放下书,道:“若是我有天离开了呢?”
“你能去哪儿?”玉落溪懒懒看了她一眼,道:“走了也没事儿,枇杷熟了我传书给你……恩……就写‘细雨枇杷熟,空江杜若生’吧。这样你看了就知道我在告诉你,枇杷熟了,你该回来了…怎么样?”
她笑,道:“好。”
再后来。
商青鲤果然还是离开了长安。
再回长安,已是四年前。
她翻墙进了长乐居,见到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的玉落溪。玉落溪含着泪抱住她,问她道:“杜若,这么多年你去哪儿呢?当初怎么好好的就不见了呢……我找了你好久……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
她也没忍住红了眼:“对不起…我……”
玉落溪蓦地又笑了一声,道:“你回来早了,那些枇杷都还没开始结果呢,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它们一次都没开花……”
离开长乐居的时候,她给玉落溪留了只鸽子。
最初玉落溪还时时与她通信,直到有次收到玉落溪的传书说家中长辈辞世,要随父亲回老家守孝才断了联系。
收到那封传书的时间,恰好是,三年前。
☆、零七。长歌怀采薇。
厅外黑云翻墨,白雨跳珠。
玉轻舟撑了一只手在椅侧扶手上支起下颚,杏儿眼瞪向径自对着那盆杜若出神的商青鲤,幽幽道:“杜若,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是一样的目中无人。”
商青鲤闻言回过神来偏头向玉轻舟看过去,茶色瞳仁里清晰印出玉轻舟的身影。
她一双桃花眼未曾沾染半分潋滟,此时眨也不眨的凝视着自己,如一口无波古井不带任何喜怒,玉轻舟平白觉得背后似是有阴风刮过,他清了清嗓子:“杜若啊…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证明我目中有人。”商青鲤略挑了下眉。
“…噗…砰…嘶…”听言玉轻舟支起下颚的手忽地一松,下巴不偏不倚正好磕在扶手上。他冷吸一口气,慢慢直起身子在椅子上坐正,抬手揉了揉下巴。“你竟然也会讲笑话了……”
商青鲤用手指拨了下杜若的一片叶子,沉默了一瞬,道:“我此次前来,是想向王爷打探一件事,还请王爷据实以告,不胜感激。”
玉轻舟皱了下眉头,有些不满的横了她一眼,道:“你跟我之间有必要如此生疏么?你忘了我一直很喜欢你的,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玉落溪。”商青鲤无意去计较他话里的意思,开门见山道。
“玉落溪?”玉轻舟一愣,杏儿眼一眨,反问道:“她不是在三年前就……”他瞥见商青鲤骤然落寞的神色,又转口道:“我知你当年和她感情好,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你……”
“玉府下人说她是病故的…当真?是得了什么病?”商青鲤打断玉轻舟的话。
“这个……”玉轻舟握住腰间团花玉佩下的墨绿色流苏,指尖勾住流苏绕了两圈儿,有些尴尬道:“是什么病我也不太清楚,但当年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父皇还下令张贴了寻医问药的皇榜,最后还是……”
商青鲤垂下眼睑,遮住眸中深色。
若真如玉轻舟所说,当年张贴过皇榜,这件事长安城中知晓的人应不在少数。想来病故之说,不是假话。但倘若玉落溪真的病故了不在人世了…那封传书又作何解释?
那句“细雨枇杷熟,空江杜若生”是她们彼此间的约定,旁人断然不可能会知晓——也不排除玉落溪后来告诉过别人的可能性。
而那与玉落溪一模一样的字迹…或许也当不得真。只是那样分毫不差甚至连起笔收笔习惯都一致的高明仿写…真的有人能做到么?
传书与她的人又会是谁?引她回长安又有什么目的?玉落溪之死真的不存在任何蹊跷么?
一时间思绪纷杂,她突然想到三年前玉落溪那封传书,敛了敛心神,状似不经意问玉轻舟道:“并肩王三年前可曾告过丁忧?”
“嗯?”玉轻舟不明所以道:“听父皇说玉将军幼时双亲就辞世了,他是在军营长大的,哪里来的丁忧可告?”
商青鲤心中顿起惊涛骇浪——三年前那封传书是假的?是玉落溪骗她?还是三年前那封传书就已经是别人伪造的?又或者……从她离开长安回到漠北收到的第一封传书就是假的?
她心里疑窦丛生,那一瞬她忽然有种感觉,她像是钻进了一张精心织就的大网里,而她将会被这张大网兜住,掷入未知的深渊。
“杜若。”玉轻舟见商青鲤又兀自出神,开口唤道。
商青鲤倾身屈指一弹,将一侧壁上的窗户打开。雨珠被风吹进来,墙根处很快就湿了一片。她深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转头道:“商青鲤。”
明明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玉轻舟偏偏听懂了,他笑眯了眼,唤道:“阿鲤。”
这时谨言已带着玉轻舟另外一名贴身侍从慎行回到花厅。
玉轻舟见他二人空手而来,有些纳罕道:“本王要的茶呢?”
“属下去取茶叶之时,九公主让人摆了茶具在卧澜亭里准备烹茶,听闻王爷有贵客来访,道王爷不妨带着客人一并去亭里饮茶。”慎行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