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难测,然而天底下,没有谁会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然而,只是一分神,怯萝忽然又轻轻地惊叫一声,从窗外探出头:“那个骷髅!不不不,那个人和骷髅进了宅院,好像是来找宗主您的!”
“是吗?”宗主悠然地反问了一声,并没有因为对方贸然地闯入而显得恼怒,反而轻声地笑了一下。笑声停止时,她人已不在床幔中,竟在电光火石之间掠门而出,只余室内那种淡淡的脂粉香气。
脂粉的味道来自梳妆台上的十六味胭脂和三十三种眉粉,被小心地收纳在鸭蛋形的粉盒里,挨个排好了摆在一套叠地整整齐齐的戏服旁。怯萝看着,神色忽然流露出一种敬畏,宗主虽然法术造诣惊人,然而比她的术法更惊艳的,毕竟还是她作为青衣花旦时的登台演出。
然而,从今日起,这样的惊人丽色,也会成为昙花一现了。
月光下,怯萝忽然咧着嘴笑了一笑,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全身都在剧烈地震颤。她小心翼翼地一格一格拈开散粉的盖子,指尖轻触上去,袖子里装着液体的透明小瓶子无声滑落,在每一格里都滴了些许晶莹,远远望去,如同她滑落的泪水。
然而,阖上最后一个盖子的时候,她的笑容忽然凝固在了唇边,不用回头,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把剑直直地抵着她的后心,对方没有进一步动作,然而,稀世锋刃的凛冽剑气还是划破了她的衣衫,鲜血泉涌出来。
“啊!”她惊慌失措地伸手乱抓,在她因为狂乱陡然睁圆的眼瞳中,清晰地映出了对面的样子——是那个骷髅!骷髅脸上的骨头攒动着,狰狞可怖,锋利得仿佛要把她搅碎!
怯萝没有丝毫再挣扎,眼一闭,昏死过去。
宗主在庭院的廊下静候那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她手指低低地合拢,从镜面上掠过,镜光在一瞬间被点亮了,映照出的画面也在一瞬间纵深宽广起来,反照出庭院里的每一处角落。她很快灭了光,背对着柱子而立,隐藏在黑暗中,伺机给不速之客雷霆一击。
那个人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令她惊异的是,对方居然还背着一个人——不是普通的背在后辈的姿势,而是略微别扭地反手单臂环着对方,护着那个已然失去知觉的人。对方脚步轻灵敏捷,似乎一抬足就想要跃上房顶。
就是现在!宗主陡然并指点在镜面上,雪亮的光霍然对着那人迎头斩下,居然锋利不输剑气。她没有再给对方喘息的几乎,手指连弹,在镜面上急速翻飞,无数的电光纵横交错,宛如一张巨网,将那两个人紧密地笼罩在里面,收拢、电击、绞死。
这虽然不是镜术当中最厉害的招数,然而,对面那个看起来只习武学、不通术法的人未必能轻易逃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电光陡然炸裂开了——是真的从中炸裂开了!就仿佛有千万道锋利的颈气如针般刺出,将已经凝结成实体的网瞬间戳穿了无数的小洞,可怖的呲呲声响过,镜光织成的电网陡然收缩,而后飞速膨胀炸开!
宗主花容失色,急速后退,想也不想地翻手腕,将菱花镜对准了炸开的电光,居然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定住爆炸的光束,以避免毁去此间的建筑。出乎她意料的是,对面陡然有一股不输于她、甚至更为强盛的力量覆上来,那些向四面炸开的光束,居然在一瞬间定住了,停滞在了半空!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宗主倒吸一口凉气。然而,这股力量只持续了一瞬,就消弭下去,仿佛因为一次动用了太多的力量而无以为继。与此同时,她听见对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仿佛还有咳血的声音,竟隐约觉得耳熟,不由得心头一紧。
先将眼下的事解决好!她借着先前稳定的力量,挥手连连施了几个法诀,那些躁动不安的电光终于稳定下来,如抽丝般,缓慢地一缕一缕没入镜中。这个过程极耗费心力,又持续了一炷香功夫,等妥了时,她的额头上已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看来,对面那两个人是动不得了。
宗主警惕地抬眸看向对面,这时月影西斜,一线月光斜斜洒下,明澈如水,恰好洒落对面那两人的半身,背上的那人兜帽覆额,只露出惨白的唇,修长的手指拢在唇边,指间隐约有斑驳的血痕。
只看了一眼,那宗主就全身巨震,脸上冷漠从容的面具在一瞬间被撕裂开,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这一声惊叹因为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在说出口的一瞬居然显得嘶哑。
“陆澜,你醒了吗?哎呀,叫你不要乱动用法术,别看我,动武也不行!”那个少年絮絮叨叨地转头对着背后的人讲话,单手伸到身后托住他,倏忽间,他听到宗主的这一声呼唤,僵直了身子,慢慢地转过来看她,整个人踏进了明亮的月光里。
他紧盯着那宗主,揉揉脸,眨眨眼,似乎一时间不敢相信看到的确实是她。良久,他终于确定了,长舒一口气,猛地抓紧背上人的手奔过来,声音也充满了狂喜:“阿袖,可算是找到你了!哎呦!”
沈竹晞重重地一拍对方,看云袖眼眸渐渐红了,鬓角的簪花透明而盈盈欲滴,仿佛随时都会坠泪。他猛然一惊,第一反应是侧头跟背着的友人讲话:“陆澜,不是我惹阿袖哭的!你可别训斥我!”
陆栖淮伏在他背上轻咳了几声,平定着肺腑间翻涌的血气,神色宁静而无多少波动:“朝微,别乱讲话,进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