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丰钰斜横一眼“你自己问。”
片刻,两个侍卫押着个穿锦衣的男人进来。
不仔细瞧,还以为是安锦南随行的仆从,穿得整整齐齐,那衣裳却是明显大了些,脸色也灰扑扑的十分难看,一被推入,他就哭丧着脸伏跪在地,不住地叩头道“小人已经言无不尽,实在没什么隐瞒的了,老爷饶命,饶命啊”
丰郢吓了一跳,这人犯了何罪,缘何侯爷特地带他过来,拿给妹妹看
他一头雾水,根本弄不明今天安锦南一举一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丰钰紧了紧手腕,盯着地上那人,她喉头发涩,竟一句话都问不出。
好在崔宁上前一步,拍了拍那人的肩头,指着丰钰道“这位是丰姑娘,你将前番与我招的,再与她复述一遍。”
“是是这位姑娘、奶奶我我叫赵清水,原是河源人士,七岁那年,父亲亡故,前来盛城投奔族叔,随他行医”
“那位夫人的药里,原有一味药,有行血散瘀功效,因药性极强,非是重症,不敢添入,那时我年方十七,幼稚青涩,叔父又是当地有名的大夫,虽心里有些嘀咕,怕自己说错了贻笑大方”
“后来我几番回想,自己这些年也在外行医诊症,积累得丰富些了,每每想及此事,总是心中难安。那夫人后来镇日昏沉,偶有咳血,月下不尽,淋淋不去,亏损极深,怕与此药有关”
“用量极小心,又非是伤人命的毒物,便是仵作验看,亦查不出常年累月积攒,天长日久,才彻底坏了根本,好好的人儿年便亏丧性命,加之那位,心病已久,终日郁郁,此药对她尤为见效,依稀记得,当时是源于她小产后体虚,才请了我叔父代为调理想是从那时起开始用了这药不过一年余,她便便”
赵清水说到这里,不住拿眼去偷觑丰钰和崔宁等人,惊惧得浑身发颤。
一旁的丰郢表情已经失控,他浑身发颤,一直怔怔地听着。他张口结舌朝丰钰看去,丰钰坐在椅中,早已红了眼圈,只倔强不肯让泪水滴下。想是在这种时候,犹记得身侧有安锦南崔宁这些外人,不愿失态。
可丰郢心内波澜滔天,哪还顾得上旁的他找不回声调,哑着嗓子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疑问“你说的你说得”
赵清水不敢隐瞒,连连叩头道“确实不是小人害人,小人叔父已然作古,他他素有佳誉,原是个极心善的人想是想是因着人家人家势大,不得不从后来叔父多年茹素,想也是也是心中难安,四十几岁年纪便便故去了”
丰郢眸子赤红,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要惧怕座上的侯爷。上前一步将地上的赵清水拎起来,凄声道“你,你方才说的,是何人那被人谋死的,是何人”
赵清水闭紧眼睛,又怕又急地带了哭腔“是是这府里的二夫人,丰二太太我真不关我事饶命,大爷饶命”
当年的少年少女,已经长大成人,赵清水记性再好,也难以辨认出眼前的便是丰郢和丰钰。
丰郢攥紧拳头,咬牙切齿,猛地一拳朝赵清水掼去。
“你胡说”
“是谁收买你叔父害人是谁你说清楚,什么势大,什么被迫,你休想将过错栽到旁人身上去,你给我说”
丰郢激动得不见半点平素的斯文儒雅,他如一只狂躁的野兽,将满腔的惊慌悔恨全发泄在眼前人身上。他从没如此刻般失态。
“是是丰二老爷丰庆丰大人小人不敢在盛城行医,也是怕给他某日想起来灭了口,这才拖家带口去了阳城小人虽未曾听见丰二老爷要求叔父害人,可每回进府给夫人诊症后,叔父都要留在二老爷房中一阵。有一回小人调皮好奇,趁着小厮随从都不在院中,趴在窗口朝里头偷看,亲耳听着二老爷询问,问问她还有多少时日叔父说约莫两月,二老爷没有半点哀色,反拊了拊掌,对叔父说辛苦先生当时我不懂,我我真的不懂都是后来才想明白叔父没道理砸自己招牌,他会如此,没有二老爷首肯,他他怎么敢”
“你胡说”丰郢一拳打得那赵清水仰过头去,口鼻见血。
“我爹我爹他不可能”
丰郢摇晃着赵清水,质问“你说,是谁指使你冤枉我爹是谁我娘分明是病死的,我在书院读书那几年,我娘身子便一直不好,与我爹何干你你含血喷人你你们”
他赤红的眼睛环顾周围的人,视线从崔宁,安锦南面上掠过,最后停在丰钰身上。
“钰”他声音沙哑地唤她,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我这不是真的,对吧”
丰钰抹了下眼睛,面色沉沉,嘴角噙了抹冷笑,缓缓站起身来。
第41章
“哥哥, 我多番想与你详述此事,你一直事忙。”她声音微颤,表情却是坚定的。
从安锦南的角度看去,只见得着她半边容颜,苍白的面色因心潮澎湃而微微泛红, 头上滴珠穗子随着动作不住摇晃, 闪烁的光芒衬得一头浓密青丝发亮。
他突然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
经由上回亲密过后, 他似乎很难不去在意丰钰这人。有种扭曲的心思,一方面对自己这样的在意满心不快,一方面又忍不住频频回味当日触感
丰钰双眸冷凝, 冰凉地指尖覆在丰郢手背上。
他的手在发颤, 流泪的眸子缓缓地转过来,凝视丰钰,悲色溢满眼底。
丰钰望着他, 轻声地道“哥”
“你其实早就知道的吧”
多日来的刻意回避,她第一次与他说起时的躲闪, 段家那些人手探消息四处受阻若非他知情, 又怎会
他是二房第一个孩子,又是长男, 深受父母宠爱, 远远多于丰钰, 他怎会在母亲重病之时遥遥避在书院又怎会每每不敢靠近母亲床前
思来想去, 除非, 他是早有所感
也许他初初只是有所怀疑, 又无力回天,怕自己露了端倪,才一直逃避。亲妹进宫,他甚至不曾相送,信中寥寥数语,劝她不必急于出宫,勿以家中为念。
是知道家中有这等豺狼虎豹,早晚要将他们一一拆骨分肉,蚕食了去。他在外七年,成婚后便一直躲在江西任上,数载不曾归来。他是恐惧,是害怕,怕自己忍不住揭穿这丑恶的事实,怕看清了亲父的真实面目,而自己为人亲子,却又无可奈何,无法为母报仇这番纠结挣扎,令他痛不欲生,若非嘉毅侯提拔邀请他不敢推拒,又怎会乍然回来
今番当着人前,旧日猜测和恐惧一一化成现实,无法逃避,丰郢泪流满面,迎上亲妹沉痛的目光。
他羞愧,他后悔,他内疚,他恨自己
可他又有什么法子
孝之一字压下来,他能如何
难道去质问亲父,求个结果
又能有何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