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秋菊,犹如被扒去了一层皮肉,痛得死去活来,知戚灵凤是不再管自己了,更巴不得自己快些死,心中恨极,伴着撕心裂肺的哭嚎,竭尽全力地喊:“大人!你不要信她!真的是她叫我做的!我从前是戚家下人,当初她还在她兄弟家时,有一日,叫我偷听到了她和她兄弟的说话。她兄弟说大人你定了亲,要娶长沙王女,她是没指望了,劝她多拿些好处,另寻人嫁。她说大人你日后必前程无量,就算做小,也比嫁旁的男人强。还说大人你是孝子,凭着当年她对老夫人的恩,伺候好老夫人,有老夫人在,最后和那长沙王女,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谢母瞠目结舌,戚灵凤脸色青白。
谢长庚的神色,依然冷漠,目光却渐渐变得阴沉了起来。
“求求大人,不要打了,饶了我吧,我还有话……”
秋菊闭目,抽着气,手指痛苦地扒拉着地上的碎石和泥土,指甲碎裂流血。
“你这贱婢!竟敢凭空捏造!”
戚灵凤怒声叱骂,拔了头上一根簪子,冲到了秋菊面前,朝她口舌胡乱刺去。
秋菊惨叫一声,晕厥了过去。
谢长庚示意行刑暂停。管事带着男仆,将戚灵凤拉开了。
戚灵凤转而奔到谢长庚的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眼泪滚滚而落,哽咽道:“大人,这贱婢捏造谎话,疯狗似的咬我,她的话,一句都不能听!只怪我平日心太软,更是瞎了眼睛,没早看清这贱婢的险恶用心,以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谢长庚恍若未闻,命人提来冷水,将地上昏死过去的秋菊当头泼醒。
秋菊醒来,继续挣扎着道:“翁主嫁过来后,那会儿戚氏人在她兄弟家里,她和我说,叫我盯着翁主,趁大人不在家,在老夫人面前说翁主的坏话,绝不能让老夫人中意翁主。还许诺日后等她翻身,她就提拔我让我也伺候大人……就是因为这样,翁主她不管怎么伺候老夫人,老夫人才都看她不顺眼……这回那个孩子,也是她暗中指使,想坏了翁主的名声,好让老夫人逼大人你休了翁主……全都是戚氏她的主意……”
她说完,趴在湿漉漉的冰地上,奄奄一息,半死不活。
戚灵凤突然膝行到谢母面前,紧紧抓住谢母的手,哭道:“老夫人,我真的是被冤枉!老夫人你要信我……”
谢母早已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口中“这……”“这……”地念叨着,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儿子。
谢长庚看着戚灵凤。
戚灵凤对上这男人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心知再多遮瞒,也是无用了,脸色惨白,无力地松开了攥着谢母的手,软坐在地,一动不动。
谢长庚叫阿猫扶起母亲,送回房里,命管事将秋菊拖下去,待养好伤,配给有功的屯田老军,转身要走,戚灵凤从后飞快地爬了过来,抱住了他的一腿。
“大人!我错了!我承认,我该死,对翁主确实做过一些不当之事。只是我真的是出于对大人的一片痴心……”
她哭泣。
“当年我固然认定大人你是人中龙凤,对大人的人材,又何尝不是倾慕不已,长姊不幸去后,大人又离家,老夫人孤苦无依,我便发誓,今生今世,定要替大人你孝敬老夫人,好叫大人你无后顾之忧。失了母亲后,我悲痛之余,更是将老夫人当成了自己的亲身之母,后来得知大人在外定了亲事,我一时糊涂,出于嫉妒,这才误入歧途。再后来,知大人无意纳我,我痴心落空,这才错上加错!求大人,看在两家当年的情分,还有我这些年对大人一片痴心的份上,怜惜我些。我发誓,往后起,我定会改正,真心实意,侍奉老夫人,侍奉大人和翁主!求大人,再给我一个机会!”
谢长庚没动。
“人有恩于我,我凭我能力报答,皆大欢喜。”
“人有恩于我,以此为挟,勉强我,我亦可容忍。”
“而今,你有恩于我,不但勉强我,还拿我当冤大头,算计我的身边之人。”
他缓缓地转头。
“我为匪时,曾有一结义兄长,对我有救命之恩。后来那人与我分道扬镳,想出卖我,被我知道,弄死了他。”
他俯视着地上的戚灵凤,目光冰冷。
“我给你脸,所谓恩情,是你的护身符。我若不给你脸,什么都不是。”
“懂吗?”
戚灵凤瑟缩了下,无力地松了手,掩面痛哭。
“我错了!我知道了!回去之后,我会听大人的安排,嫁了,往后安安生生过日子,再也不敢痴心妄想!”
在女子绝望的哭声之中,谢长庚掉头,迈步而去。
他到了自己母亲的屋里。
谢母坐在床上,还没躺下,脸色依然没有恢复过来,显然,还没从今夜一波又一波的巨大打击中醒过神来,听到儿子吩咐自己歇息,依旧说明日送她回去,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儿子,不像是自己从前的那个儿子了,一阵悲从中来,流泪道:“罢了罢了,我生养了你,到了今日,还不如一个外头女人不知哪里弄过来的野种。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谢长庚听着自己母亲的怨恨之语,眼前,仿佛浮现出他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时,他闯入内室,孩子从睡梦中醒来,睁大眼睛,小心打量自己的模样。
后来,自己一怒,将对那妇人的怨恨和不满转到那孩子身上,将他挟走,夜宿破庙之时,那孩子怀揣着吃剩下的东西,小狗似的,企图悄悄从自己睡着的神案下头爬出去逃走。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大约是从那妇人口中得到过什么叮嘱,倔犟地紧紧闭着嘴巴,不肯和自己说话。
再后来,那孩子却开始信任他,崇拜他,甚至,还会怕他冻坏了,体贴地分床给他,为他盖被。
一幕幕的旧事,从谢长庚的脑海里掠过。
不知不觉,原来他和那个他原本厌恶的孩子之间的羁绊,已是变得如此之深。
当听到自己的母亲用这样的语气,从口中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涌出怒气。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竟已容不下旁人用这样一个字眼去想象那孩子了,纵然这人是自己的母亲,那孩子也确实是个“野种”。
他看着流泪诉苦的自己的母亲,冷冷地说:“娘,往后,我不想听到你用野种这样的话去唤那孩子。”
“他是我的儿子。是慕氏替我生的儿子。”
他想那孩子笑着说自己真好时的那双弯弯眉眼,顿了一顿,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
谢母惊呆了,张嘴,望着自己的儿子。
说出了这一句话,谢长庚整个人,忽然仿佛松了下来。
他自然不可能就此原谅那妇人对自己的背叛和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