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行和裕王齐弯腰称了声“是”,目送皇帝独自一人进了奉安殿。正殿中央如今放了两座牌位,左手是仁孝皇后,右手是孝昭皇后。
绮佳,朕那时还同你说过要带你一起来这陪乌兰说说话,不想如今你们两作了伴,不知你们地下相见了没有?
皇帝默默地看着眼前两座牌位,然而已经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再给他只言片语的回答的,他长叹一声,余光之处却见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蓁蓁一袭灰袍,头发也盘成了发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在头顶,她整个人几乎都快被淹没在了这片灰色里,同这座奉安殿一样,毫无生气。
“你……还好吗?”
蓁蓁是拿着一盘贡果进来的,她小心翼翼将贡果放在牌位前,才回身跪在地上郑重地给皇帝磕了个头。
皇帝心生了些怜悯,小心翼翼道:“随朕回宫吧,你不想做朕的贵人就在乾清宫做个答应吧。”
问皇帝后悔吗?皇帝自问过,他难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如今蓁蓁面无生机的样子却实在震撼了他。皇帝很怕,绮佳走了,他总觉得如果他不做些什么,可能眼前的蓁蓁也会永远离开他。
“绮佳若在,会希望你过得好一些,至少不是在这里……”皇帝试探着想劝她,说出来的话却有些语无伦次,“朕不强求你,真的,你可以回宫,朕知道你不愿意,但苏嬷嬷那里,你或者去太后那儿,都可以,只要你肯,朕都可以。”
蓁蓁又磕了个头,一言不发地走,皇帝上前追了一步:“皇后最后一句话是给你的,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四个字,让蓁蓁站住了脚,她回头粲然一笑,笑里是伤:“皇上,我记得,我也想。”
说完,她飘然而去,徒留皇帝在屋内怔神,可片刻后就听见通往配殿的小门那传来“咚”的重重一响,然后是顾问行的一声惊呼。
皇帝快步走过去一推开门就瞧见了倒在门后的人。“蓁蓁!”皇帝抱起她的上半身,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热度,一握她的手,果然掌心热得发烫。皇帝想也没想,一把就抱起了躺在地上的人。
蓁蓁原本只打算装着昏倒,她其实也没有把握皇帝会不会追过来。所以当皇帝抱起她的时候,紧张感一泻,她竟真的昏了过去。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晕了那么一会儿,但事实上似乎远不止“一会儿”那么短,她睁开眼睛,头顶烟灰色绣着桃花的帐子她认得,那是她亲手挂上去的,这里是坤宁宫她的屋子!
蓁蓁支起胳膊刚想起来,皇帝伸了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躺着别动。”
皇帝就坐在她的身边,神情比往日里见过的都要严肃,蓁蓁愣了一下便没能起来。皇帝扭过头道:“你过来。”
蓁蓁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发现屋子里还跪了一个人,这人膝行到床边蓁蓁才认出来是太医院从来只伺候皇帝的院判。
蓁蓁一时有些惶恐道:“皇上……奴才没病,不敢劳烦院判大人……”
皇帝“哼”了一声瞪了她一眼也不接她的话,蓁蓁这下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只乖乖躺着让太医把脉。院判摸了摸胡子,问:“姑娘近来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蓁蓁知道这太医是在望闻问切,她有心犹疑片刻后道:“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就是有些累而已。”
“胃口可好。”
“尚可。”
太医点了点头,又问:“那荣……”他突然一顿,看了眼皇帝,转身走到桌子边,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拿着纸走回来。蓁蓁反而有些不明白了,她本来是装病,但太医仿佛是认真了。不过当太医把那张纸递给她看时,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张太医在旁急切地问:“如何,可是这样?”
蓁蓁咬着唇点了点头。太医听了摸着胡子直点头。
等了半天的皇帝见他似乎有了定论了问:“如何?”
宫中尚未除服院判还穿着素缟,不过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回皇上,脉息尚弱但错不了,姑姑应是有身孕了。”
皇帝神色一松,这么多日来第一次有了丝丝笑容。“知道了,你去吧。”
蓁蓁已是惊若木鸡,手下意识地轻轻放在了肚子上。
“听见了没,都是要做额娘的人了,别再提什么要出宫的糊话了。”
此时顾问行从外头进屋,附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事关军务耽误不得,皇帝匆匆对蓁蓁说了一句:“你先好好休息,朕回头再来瞧你。”便带着顾问行匆匆走了。
他离开坤宁宫时不忘转头吩咐顾问行:“小顾子,去趟慈宁宫,把这事先告诉太皇太后和大姑姑。”
顾问行笑着哎了一声,扭头就走。
夜幕降临之时,苏麻喇姑回了坤宁宫,此时太皇太后已经换上了寝衣原准备要躺下了,苏麻喇姑这一回来老太太便打消了这念头。这才入了三月,夜露寒凉,苏麻喇姑给太皇太后披穿了件厚袄子扶她到炕上坐。
“那孩子如何了?”
“人瘦得很,不过奴才问过太医了,她如今只是身子有些虚其他并没有什么,调理一番便能好了。”
太皇太后舒了眉头。“那时皇后带那孩子来这我见着就觉得是个有福相好生养的,太医有说是男是女?”
“如今月份尚浅还不知道呢。”苏麻喇姑想了想又道,“不过奴才带去的那盘酸白菜她一点不剩都吃完了。”
太皇太后一边点头一边微笑。“好好,酸儿辣女,那吴雅氏是个宜男相,错不了,这胎应是个男孩儿。”她又想起一事来,问:“那丫头如今还住在坤宁宫里吗?”
苏麻喇姑道:“是。坤宁宫如今没什么人了,那孩子口渴要喝口热茶都没有,奴才去时她正提了铜壶要自己去茶房烧水。”
太皇太后转了转手里的佛珠,心念也跟着转了起来。坤宁宫那地实在不是什么适合养胎的地方,两个皇后接连都薨在那,尤其太子的生母还是难产死的。
“奴才瞧着也是可怜极了。”
太皇太后听了道:“这孩子也是个念旧情的,也不枉往日里她主子这样疼她。情深义重,钮祜禄氏没看错人。”
小茶壶里的水扑通扑通跳了,苏麻喇姑给太皇太后沏了一杯热茶,太皇太后端了茶盅在手里想了想道:“皇上到底是心疼她,也知道求到我跟前。也是,这还得有□□个月才能瓜熟落地呢,还是得给她换个地儿养胎,这坤宁宫……”
她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苏麻喇姑接口道:“这是一桩,还有另一桩事,总要安排个人照顾她,奴才想着要不就让音秀去吧,这两个丫头一起进宫的,彼此感情都好。”
太皇太后放下茶盅,慢条斯理地看了苏麻喇姑一眼。“那丫头年轻毛手毛脚的靠不住。”
苏麻喇姑一听笑了。“主子这样说可是心里头有主意了?”
太皇太后转了转手里的佛珠,半眯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先帝在世的时候先后立过两位皇后,都是来自科尔沁左翼,第二位皇后便是如今的太后。这位太后一直不受先帝宠爱,连一儿半女都不曾生过,宫里还一直传言说先帝除了大婚那晚被太皇太后逼着在皇后宫中住了一晚,那之后就再没踏入过皇后宫半步。她不是皇帝的生母也未曾养育过皇帝,如今虽有太后的名分,不过也就依附着太皇太后住在宁寿宫里罢了,平日里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