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2 / 2)

蓁蓁的眼泪哗得一下流了出来,她发狠似地拍着皇帝的胸口大喊:“您怎么能进去,您怎么能进去!”

她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抓着皇帝胸口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皇帝紧紧搂着她,“蓁蓁,没事了,出来了,都没事了。朕在呢,是朕在。”

还是顾问行在一旁提醒皇帝道:“万岁爷,先换个地方吧,这里人来人往,奴才们正在灭火。娘娘又受了惊吓,要赶紧请太医来瞧瞧。”

皇帝点点头,将哭得失神的蓁蓁一把抱起,道:“是,前面开路,回昭仁殿。”

随便奴才们怎么劝,皇帝都要亲自抱着蓁蓁回昭仁殿,而蓁蓁一直都死死抓着皇帝袍子,不住地抽泣。

皇帝把她放在昭仁殿内殿,叫了宫女替她更换衣物,自己也在一旁换了一身新的常服,这才屏退了众人:“蓁蓁,没事了,朕在这儿,没事了。”

皇帝把她抱在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蓁蓁满目是泪:“您不该进来的……您怎么可以进来……”

皇帝抬起她的脸,带着万千依恋:“朕没事,朕经年习武手脚灵活知道分寸,朕知道能毫发无伤地把你救出来。”

蓁蓁的心底仿佛有什么被击碎了一般,她死死咬着唇,颤抖着靠在皇帝怀中拉着皇帝的衣襟。皇帝吻着她的发丝,柔声说:“这不是没事了吗?你要有个好歹……”皇帝停顿了一下,又死死地把蓁蓁抱在怀中,“以后不能这么吓朕了。”

蓁蓁受了惊吓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想起儿子忙问:“禛儿呢,禛儿怎么样了?”

皇帝道:“他没事,地震那会儿谢氏正带他在屋檐下头玩呢,就是他的鼻烟壶被吓着的宫女摔坏了,怕是要哭好一阵子了。”

蓁蓁心里一松,破涕为笑,皇帝伸手替她胡乱地擦着眼泪:“朕还要去慈宁宫,一会儿还有臣工要见,靠神武门那的围房塌了一大片,皇宫都如此,京城那些泥瓦房更不知该是什么样了。往后几日朕怕是顾不了你了,你叫太医好好看看,有事让张玉柱去找顾问行。”

蓁蓁就着皇帝的手抹着眼泪点着头,皇帝忽然又搂住她,“就在昭仁殿,哪里都不要去,要好好的。”

蓁蓁点头,两人靠着互相汲取了片刻温暖皇帝才松手离开。”

······

太医很快来为蓁蓁请脉,索性只有脚踝处有些烧到,但并不严重。蓁蓁又请了太医去瞧秋华,太医说秋华只是有几处烧伤并不严重,她才放下心来。

等人都退出昭仁殿,蓁蓁才有时间坐下来细想刚刚发生的种种,她蜷缩在龙床的一角,呆滞地抱着膝头,目光所及皆是明黄和盘龙,昭示着这是天下最尊贵的一张床榻。

那刚刚呢?天下最尊贵的人,虽然于情理是她的夫,可他首先是君,她是他的奴才,他的臣子,她一直记得天家没有夫妻,只有君臣,无论如何天子至尊都不应该冲入火场。

她,不值得——这是清醒的蓁蓁最明白的事情。

有人愿为你放下安危,该如何相待?这是混沌中的蓁蓁问自己的问题。

她轻轻地碰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这里面还有她和他未出世的孩子,他们约定一起抚养的孩子,他们盼了很久很久的孩子,红梅盛开的季节他会到来,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会有一双幼子,一起去听南苑的莺啼。

“额娘和你差点没有机会再见你阿玛。”她悄声对着肚子说,“阿玛这么救我们,你长大了如果不孝顺,额娘一定不饶你。”

她说得和真的一样,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笑着笑着却又不住地流泪,蓁蓁知道这不是伤心,这是一种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感情。

永和宫的火势很快就止住了,火星子风一吹几乎是席卷了整个东六宫一路。不但永和宫烧毁了,连着烧着了永和宫周围的一些回廊,甚至是紧挨着永和宫的景阳宫和承乾宫都遭了些灾。尤其是景阳宫里还放了不少书,亏得火星字扑灭得及时,否则真险些酿出大祸来。皇帝于是下令拆除前明留下的乾清宫、坤宁宫等各处的回廊,在各宫再次加盖加高防火墙,各宫院内必须添置储水的大缸,从此紫禁城真正变成了四方的天,但从根本上却杜绝了一宫起火波及四周的可能。

永和宫的房子虽然没塌,但内饰木窗和被火烧着的木梁全都要更换,即是要兴土木索性就大兴一回,皇帝下旨不但重修烧毁的正殿,连后殿也一并重建了。还拿了图纸给她挑,说是要把后殿给她做起居,前殿则可供她平日写写画画。

可这一动至少得小半年,蓁蓁本以为皇帝会另给她安排其他的宫室暂居,没想碧霜、霁云把她的箱笼都搬来了昭仁殿,看来是要她在这住了。

皇帝白日召见臣工、批答奏章,晚膳时分就前来和蓁蓁一起用膳,两人再一起读书练字下棋,之后再相拥入眠,好不惬意。这些日子皇帝和蓁蓁之间除却了很多往日的矜持,真正地亲昵起来。

······

秋风已然再起,乾东五所的一处院子前并肩站着两个男子,两人均身着五爪龙袍,乃是皇室贵胄,其中一个年轻些的乃是恭王常宁,而另一个已经续了胡子的是裕王福全。

“隆禧,你最喜欢这首《梅花三弄》,小哥再为你吹一次,没有你的琴声相伴,往后我再也不会吹这首曲子了。”

常宁说着不禁潸然泪下,福全拍了拍他的肩,他年龄长些经历的事更多,绕是如此,这会儿也甚为动容。

常宁抽出随身的玉箫轻轻吹了起来,梅花一弄,弄清风;梅花二弄,弄飞雪;梅花三弄,弄光影;暗香浮动水清清。此时不知哪刮来一阵风,吹得院子里一株梨花树枝叶沙沙作响,似是那早逝的人英灵犹在。福全一时也迷茫了,恍然间他似是回到了童年的时光,三个年岁相近的男孩争着抢着摇头一个爬上树顶,而他们年岁较小的幼弟则在树下拍着手嬉笑着。

一曲终了,时光不再,斯人已逝,徒留一地的落花埋入泥中。

福全轻拍了拍弟弟的肩,“常宁,逝者已矣,我等活着的人得学着放下。”

常宁放下玉萧,一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二哥,你叫我放下,那又是谁,这么多年了依旧对往事耿耿于怀,郁结于心?二哥,这么多年你每到满月喝酒是为了什么,当我真的不知道啊?”

福全哑然,半晌苦笑一声:“是呐,是呐,我还说你,我分明才是那个最看不穿的人。”

常宁见他神色凄苦心里也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又揭了兄长的旧伤。“二哥,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

福全摇头苦笑,“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走吧。”他们是已经出宫开府的皇子,今日是请旨来儿时所居的院落怀思早逝的幼弟的,拜过了就得尽速出宫,不得在宫里久留。

两人走得几步,常宁忽然转过身来,福全问:“怎么?”

常宁忽将手中的玉萧掷向那高高的屋檐,玉萧顺风掠过宫门高墙,落在那黄色的琉璃瓦上,碎了。忽又一阵风吹来,吹得他坎肩上的五爪行龙翻腾飞舞。

“我那时向皇上要从前尚可喜进贡的那柄蓝田玉箫,皇上没许我,隆禧知道了便将弟妹陪嫁的这柄蓝田玉箫给了我,如今隆禧不再了,我留这物也是无用了。”

福全一怔,都说龙生九子,各个不同,皇帝威严睿智,早逝的隆禧敏感纤细,而他余下的这位弟弟却是个真正的性情之人。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怔怔地瞧了他许久才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回去吧。”

不远处的乾清宫,疗伤月余的秋华终于回到蓁蓁跟前。这是个难得的好日子,风高气爽,难得的是不甚热,蓁蓁在昭仁殿待了一个月了就想出去走走。忽得一阵风吹来一段箫声,蓁蓁不由得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直到那阵箫声停了她仍是颇意犹未尽。

秋华道:“不想宫里竟有人吹箫。”

蓁蓁添得一句:“还吹得这样好。”

秋华道:“娘娘吹得也好。”蓁蓁听了一笑,“我哪里比得上,你听他的箫声,意境幽远,曲罢仍是余音在耳,比我强太多了。”

秋华问:“吹得这样好是不是娘娘的那位老师傅?”

蓁蓁想了想道:“不会,这曲《梅花三弄》我听师傅吹过,师傅吹来意境博大,音色浑厚,而这人的箫声中却带着丝丝凄凉,不像是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