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中揣了这面镜子的缘故,更夫总觉得这后半夜要比前半夜安静的多。原本还能偶尔听见一两声的虫鸣,甚至在路过哪户人家时还能隐隐约约的听见男主人打呼噜以及小孩儿做梦呓语的声音,可现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天地都变得静悄悄的,而这种过分的安静也让更夫的心里毛毛的,总觉得有什么不详的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心中憋着一口气,终于挨过了五更天,他急匆匆提着打更的东西返回了家中。关上房门,看见熟睡中的妻儿,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才渐渐的散去。
更夫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伸手去掏怀中的酒,手指却触碰到了那面铜镜,于是一块儿给掏了出来。酒壶是温的,铜镜却是凉的。他喝了口酒,略微的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将铜镜拿了起来。
镜面儿似乎比刚刚捡到的时候又光亮了一些,连带着背后花纹上的泥垢也给衣裳磨蹭掉了不少,那雕刻的线条都跟着变得柔和起来。将铜镜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之后,更夫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女子的脸上。
女子长着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细长的柳眉弯弯的,就像是夏夜出去打更时瞧见的那弯挂在天上的月亮。鼻子挺挺的,无论是从正面看,还是从侧面看,都是娇俏的,可人的。女子的嘴巴很小,从正面看时,会觉得她是在佯怒,但从侧面看时,又隐隐觉得她是在笑。
更夫盯着女子的嘴巴,越看越觉得勾人,忍不住舔弄了一下嘴唇,用指腹轻轻的磨蹭了一下女子的脸蛋。奇怪的是,从这指腹下传来的触感竟像是摸着真人皮肤似的。
“难不成这是一面宝镜?”更夫在心中想着,看向铜镜的目光也越发的炙热。
他曾听说书的先生讲过许多妖精狐怪的故事,那故事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那些妖精狐怪会化作温柔可人的女子,来到恩人身边,以身相许。更夫在心中盘算着,他半夜里捡了这面铜镜,又帮它细细清理,带回家中,怎么着也算是一种施恩吧?
就在更夫胡思乱想着的时候,他听见了女子的笑声,是那种柔柔的,含羞带怯的,似乎还用衣袖半掩着的笑声。那笑声自铜镜中而出,从四面八方渗进他全身的毛孔,让他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更夫猛然的醒过神儿来,惊慌失措的将铜镜丢在地上。耳朵里的笑声变了,变成那种阴测测的,透着寒意的笑,且好像不是从铜镜中传出来的,而是从门外渗进来的。
更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将目光转到自家的门上,那门竟一点点的被风推开……
更夫的思维似乎也被这冷风给冻住了,他无法想象这扇门被推开之后他将会看见什么。一个美丽的犹如刚刚才从铜镜上走下来的女子,还是一个披头散发,睁着一双血目的女鬼。他开始不由自主的大口呼吸,迫切的想要从这个房子里逃出去,却无奈的发现自己的两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千斤难迈,移动不了分毫。
正文 第311章 蚕僵(2)
恐惧和无助在更夫的心里慢慢滋长,他看着一点点被推开的房门,脸颊两侧的肉也随着轻抖。更夫觉得很冷,尤其自己的脊背,像是有条蛇在慢慢的爬行,那蛇绕过他的脖子,一点点遏制着他的呼吸。
忽然,他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鬼啸,更夫一惊,整个人朝着正前方扑去。头重重的砸到地面上,丝丝疼痛唤醒了他所有的感官。脊背上的那条【蛇】不见了,冰凉凉的感觉消失了,他的双腿又能自如的移动了。
他大口的喘息着,用手捂着额头,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眼前却冷不丁的飘过一团发丝,跟着耳朵里听见了一个声音:“你趴地上找什么呢?”
更夫抬起头,只看见一个黑漆漆全是头发的脑袋在自个儿眼前晃悠,眼睛倏地一张跟着又合上,竟当场吓昏了过去。
“他爹,你这是怎么了?他爹,快醒醒,快醒醒啊!”见更夫昏倒在地,黑发女鬼着急慌忙的将自己的头发撩到背后:“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昏过去了?难不成是被我给吓的?不可能啊,我不就昨个儿晚上洗了头,早上忘记梳理了吗?他爹?他爹!哎呀,你倒是快醒过来啊。”
妇人扑在更夫身上呼唤了半天,见更夫不仅没有反应,而且四肢逐渐的冰冷起来,心里一晃,忙将还睡着的儿子叫了起来,让他去药房寻个大夫过来。
更夫的儿子尚未睡醒,听见母亲呼唤,又见自个儿爹躺在地上,脸色煞白,一时间也给吓愣了。随后母亲说了什么,他全然都不记得,就被母亲着急的给推出了家门。到了街上,冷风一吹,才意识到,自己出门的时候竟没有穿棉袄,整个人给冻的哆哆嗦嗦。本想返回家中,可想到阿爹的模样,心中也隐约猜出,母亲打发他出来,是给阿爹找大夫的。
于是,更夫的儿子便强忍着,往云家集上最大的药房走去。此时,才刚过五更,街上尚没有什么人,多数的店铺也都是关着的。更夫儿子到了药房门口,只见大门紧闭,唤了几声也没有伙计应答,正在犹豫之时,忽见药房旁边支着一个算命的摊子。
这摆摊算命,在云家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尤其逢年过节的时候,像这种出来算命的道士,化缘的和尚就会特别的多,但此时天色尚早,街面儿上又没有什么行人,此时出来摆摊,感觉跟个傻子似的。
更夫儿子撇了撇嘴,环抱着双臂走到算命摊子前,问了句:“道长,您知道这铺子什么时间开门吗?我爹病了,急需寻个大夫回去。”
道士抬起头,仔细的看了看更夫的儿子,只见他印堂隐隐的有些发黑,于是往胭脂铺的方向指了指:“你爹的病,这铺子里的大夫看不好。既贫道与你有缘,便给你指个去处,顺着这条街往前走,走不多会儿你便会看见一间新开的胭脂铺。名字很好记,叫做如意胭脂铺。你去里头找一位姓刑的掌柜,你爹的病,在这云家集上也只有她管看。”
“骗子!”更夫儿子瞪了道士一眼:“我说你一大清早就跟个神经病似的在这里摆摊是做什么?原来是个假道士,是骗病人去那新开的胭脂铺子里买东西。”
道士有些无奈的看着更夫的儿子,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贫道看起来当真像是一个骗子吗?”
“不是像骗子,而是就是个骗子。像你这样的招数,我见多了。我告诉你,小爷不傻,小爷才不会上你的当。”更夫儿子说完,快速的搓着发冷的双臂,像躲瘟神一样的快速从算命的摊子跟前逃离。
“忠言逆耳,忠言逆耳,贫道明明是在悬壶济世,怎么落到旁人眼中反倒成了骗子。”道士无奈的摇摇头,理了理衣裳,坐在摊位前,摊开了一卷书,静静的研读起来。
更夫儿子寻了一圈,也没见哪家药铺是现在就开门的,只能返回家中。此时,母亲已经将爹爹安置在了床上,手中则摆弄着一个精致的小铜镜。看见他进来,便急急的问了句:“大夫可请来了?”
更夫儿子摇摇头:“此时才刚过五更天,云家集上的药铺我跑了个遍,竟没有一家是开着的。我也叫了,喊了,不仅没有人答应,反而还被几家药铺的伙计隔着墙壁给骂了。娘,爹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昏迷不醒了。”
更夫儿子的话刚落,就见房中还燃着的灯烛忽悠忽悠的晃了三下,之后熄灭了。原本关的严严实实的窗户被莫名的吹开,一席风打着卷的灌进来,房中顿时变得寒冷起来。更夫儿子没有多想,立马跳上床去,掀起棉被将自己冻得哆哆嗦嗦的身体窝了进去,然后抬着脸看向母亲:“冻死了娘,赶紧把窗子给关上吧。孩儿老早就跟爹说了,这窗子都松散了,咱家又没有多余的木柴烧炭,若是日日都这么被风吹开,我们岂不是要给活生生的冻死。”
“小孩子乱说什么话,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妇人连续呸了三声,将铜镜搁在床上,这才起身去掩窗户。
第二波冷风袭来,让前去关窗的妇人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更夫儿子见他娘将铜镜搁在床上,本是好奇,就伸手过去将铜镜拿了过来,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冷风吹的缩起了身子。他翻了个身,借着窗外微弱的晨光,看向镜子的背面。
只一眼,就被铜镜背后的那名女子吸住的目光。只见那名女子含羞带怯般的望着自己,美目中似隐含着一丝春光,嘴角处犹噙着一抹娇笑,只看得他胸中一热,脑袋跟着变得晕晕乎乎。
“娘!你看,这铜镜上的姑娘好美!”更夫儿子傻兮兮的笑着,将铜镜递到妇人跟前。
“再美也是个假人!”妇人关了窗户,转身看向儿子。见他一脸傻兮兮的笑容,不由伸手戳了戳他的头:“听娘的,这娶妻要娶贤,像咱们这种人家,娶个善针织女红,能做家务,身体强壮,少病少灾,能生孩子的女人就行。至于这相貌,大眼一看,能瞧得过去就行。可别听你爹说的。这越是好看的女人,养起来就越是娇贵,咱们这种人家,可娶不起。”
妇人说着,去拿儿子手中的铜镜,却见儿子傻兮兮的笑着,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将铜镜一下子贴到了自己脸上。“我不,我就想娶这镜子上的女人。”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这镜子上的女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你想娶,也得看看你自个儿是什么人。有本事,你去给娘考个状元回来。”妇人说着,劈手就去夺儿子手中的铜镜:“赶紧的把衣裳穿起来,我瞧着你爹病的不轻,你再去药房看看,兴许哪家就开了门呢。”
“我不!”更夫儿子倔强的回了一句,将铜镜紧紧的护在胸前。
此时,铜镜能照人的那一面正好冲着妇人。妇人在与儿子抢夺铜镜时,眼睛不知怎么的往那铜镜中一瞥,就看见了那个站在自己身后一身黑衣的女人。
妇人愣住了,她慢慢的回过身,朝镜子中黑衣女人所站立的地方望去。身后是空的,但地面上却留着几个浅浅的脚印。
妇人曾听人说过,这鬼,不是人能够轻易看见的,但鬼留下的脚印,人却看得见。她战战兢兢的将身子转过去,用眼角的余光再次瞟了瞟铜镜。
阴惨惨的笑声忽的从铜镜中传来,充斥着整个屋子。妇人先是恐惧的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当她看见仍旧拿着铜镜在床上傻笑的儿子时,一股为人母的勇气自胸中爆发,她猛的扑到儿子跟前,将铜镜夺过来,狠狠的摔到地上。
铜镜“哐啷”一声落了地,镜面却仍是朝着妇人的。只见那个原本待在铜镜中的黑衣女子,此时已经走到了铜镜前,用一双虽好看,却充满怨毒的眼睛望着妇人。
妇人亦惊恐的望向铜镜中的黑衣女子,她本想护着儿子从这房中逃出,却发现自己的手距离那面铜镜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呼吸却是越来越困难。
阴寒的感觉遍布全身,黑衣女子的诡笑在妇人的眼中越发的清晰。就在她的手接近铜镜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全身一阵冰凉,跟着眼前一黑,就晕倒了。
诡笑声戛然而止,房中的灯烛再次亮了起来。更夫的儿子傻兮兮的坐在床上,眼睛一直盯着那面落在地上的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