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2 / 2)

她先浏览了一圈,准备寻些扫帚等工具,不想竟是在院角一棵树旁,看到了一个秋千。风吹过,绿叶飘零,那简朴的秋千随风轻轻晃着。它的坐板已经变得十分光滑,深棕色的板面上有着黑色的年轮纹理。

就在两个月前的某一天,青辰第一次坐了秋千,是宋越亲手做的。那是他们最后一段甜蜜的独处时光,她自睡梦中醒来,打开了门,看到夕阳照进屋里来,和夕阳中他高大的身影。他笑着对她道:“我为你做了个秋千。”

堂堂阁老,笔下随便一挥便是无数人的生死福祉,而他却用那双手为自己做了个秋千。那个时候,他的额角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手里拿着锤子绳索等工具,看上去不像个身居高位的阁老,倒像个风华绝代的木匠。他的眼里满是对自己作品的骄傲,以及对她的夸奖的期盼之色。

她坐在秋千上,他守候在她旁边,他们一起讨论国事政事,诉说和倾听彼此的观点和看法。到了夜幕降临时,京郊的天空繁星满天,慢慢地,终是化作了两人间的蜜意浓情。

他扶着她的秋千,低低地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仿佛她是他呵护在舌尖上的珍宝。他的目光恬淡而柔情,呼吸轻缓而温暖,她被整个包裹在属于他的独有气息中。

后来,他低下头来吻了她,深深,浅浅,缱绻而绵长。

在她的整个世界里,他以最倾倒众生的姿态行来,不知不觉间就温柔而霸道地侵占了她的心,让她在背负了一个杀头秘密而显得无望的生活里,意外而惊喜地发现了一条缝隙,从那个缝隙里看到了自己幸福美满的人生。

可惜,自那天以后,她就没见过他笑了。他自然是会笑的,只是她看不到。

他对她就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下属,甚至是,比对别的下属还要严苛。她知道他对公事是如何的上心与认真,只是看着他严厉责备自己的模样,她的心里还是难过得不得了。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回忆不堪回忆。

青辰找到了工具,然后便卷起袖子开始打扫,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忙碌。

一个时辰后,就在她累得快喘不上气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元江府的第一个官员。

那人穿着一身青色的官袍,抱着几本卷册,走路的腿脚看着有些不便,迈入后院时见到青辰忙碌的身影,他忙搁下手里的东西道:“沈大人终于到了。”

“你是?”

“下官元江府通判谢文元,见过府台大人。”他边说着,边行了礼。

大明一府的官职,最大的便是正四品知府,其下还有正五品同知和正六品的通判,另还有经历、知事、校验、司狱等官员,协助知府管理一府的行政、钱粮、教化、税赋等事宜。

通判谢文元与青辰说了说元江府的情况——前任知府遇难,同知正好又到了年纪致仕了,一府事宜便只剩下他这个通判来掌领,只是知府遇难的时候他也受了伤,不得不在家里修养了两个月,所以这一府的政事就暂时荒废了。

这些日子他病情好转,勉强能下床了,便在家里办理一些公务。而其余的官员或是长驻某县,或是看到没有长官在也便心生懈怠,所以这府衙里才出现了无人理政的荒唐景象。

“方才听说有马车停到了府衙前,下官便猜想也许是沈大人来了。“谢文元道,“如今一看,真的是您,真是太好了。元江府的百姓,终是盼来了他们新的父母官。”

当初青辰走的急,内阁调职的文书刚下,她就出发了。所以调职的文书并非按惯例先行送到地方,而是由她一并带来的。可听这个通判的口气,好像早知道来的人是她。青辰不由纳闷道:“你如何知道是我来?”

“上个月,下官收到了一封信,说是詹事府的沈大人要到云南来,让下官好好辅佐大人理政。”

“是谁的信?”

谢文元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双手捧到了青辰的面前,“大人看看吧,是宋阁老的。”

她听罢一怔,随即看向信笺,上面果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沉默片刻后,青辰摇了摇头,“既是给你的信,我就不看了。信里还说了什么?”

“阁老交待下官,沈大人初到云南,势必会有些不适应,饮食起居等一应事务要下官为大人安排好。”谢文元道,“下官原以为大人要半个月后才到的,这些日子又伤势未愈,故而未能提前为大人打扫好居所。有负阁老所嘱,还请大人责罚……”

青辰摇摇头,“我来的急,你的伤又没好,此事不能怪你……那信里有没有说,要你协助我多久?”

谢文元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想到,沈大人这个问题大约是在问,她要在云南待多久。可惜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她,因为阁老没有提及。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好好辅佐大人的。”他只能如此回答。

青辰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应了声“嗯”。

后来,谢文元介绍了一下他自己的情况。他原是宋越的下属,宋越在任浙江布政使的时候,他是他手底下的一个经历。后来宋越回京任职,他便提请回到自己的家乡云南来,宋越批准了。

“宋阁老当初任布政使的时候,对下属们都很好,若不是他,也不知我今生还能不能回到家乡来。”他边帮青辰打扫,边慢慢地说着以前与宋越共事时,他经历过或听说过的宋越的事。

看得出来,他对那一段过往时光很是难忘,因为他自认那一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为成功与得意的几年。

“那个时候阁老虽年轻,不过二十三四岁,可才能着实了得。才智不凡,偏偏还很勤奋,经常忙到很晚。大人还不知道吧,浙江一省的税赋在他来后一年,足足翻了一番。”谢文元的语气很是自豪,边回忆边道,“最难忘的是有一年,浙江大灾,存粮不足以发放灾民。那会儿黄河河水泛滥,阁老却仍然冒着危险乘船到江苏去借粮,三天三夜都不眠不休……”

是了。青辰记得,当她还在翰林院的时候,有一天下雨,她坐过宋越的马车。那个时候他们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她对于他坐在自己身边而感到紧张不已,只能找话说化解尴尬,说着说着,便正好说到了他去江苏借粮的事。

彼时他问她,如果以后凭俸禄吃不饱饭会如何,她答,那我就到老师的家吃。

不想很快就一语成谶,她真的到了他的家去过年,与他一起吃了年夜饭。后来,他们又在雪夜里有了初吻……

“……好了。”青辰忽而止住遐思,道,“先不说他了。”

谢文元应诺,然后与青辰请了辞,说是去知会底下的一应官员和衙役,让他们都来帮着把府衙整理好。

等到都安顿好,底下的官员也陆陆续续来齐,已是三天后了。

青辰给他们开了会,让每个人就所负责的事一一做了汇报,涉及元江府的行政、钱粮、税赋、军事、马政、商行、移民安置等等。光是听这些,她就足足听了七天,这七天夜里,每天她都还得翻阅府志,来看看情况是否真如底下的人所说,顺便判断这些中到底有几个是真正干活的。

好在,大家虽因前任府台突然离世而影响了士气,但到底不是些不受悔改的冥顽之徒,青辰交待下去的事,他们倒也愿意干。

不过她知道,这里面有谢文元的功劳。确切地说,是宋越的功劳。

宋越虽远在京城,但毕竟是大明数一数二的人物,青辰有他这一座靠山,谁又敢明目张胆地与她对着干呢。再加上她与徐斯临是同门关系,但凡是还想在官场上混下去的人,谁都不想得罪这个新上任的府台大人。

青辰没有想到,她那令无数士子万般艳羡的政治资源,在遥远的云南竟然也派得上用场。

而换一个角度来说就是,她只要还走在仕途这条道上,不管到了哪里,始终还是会与宋越和徐斯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哪怕她想忘,也忘不掉。

谢文元还说,云南巡抚换了,是在她来云南之前换的,听说也是宋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