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1 / 2)

这场控诉告诉了在座出席庭审的记者:这场判决,是替你们公正处决这些阎罗的。

事实上,这些扰害治安的累累罪行,都是外国与中国决策者默许的。

阎罗就在殿上。是作为替罪羔羊的受审者,也是衣冠楚楚的审判者。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已经比历史本来模样好看太多了。

尔后,由国际检察局在二十天以内收集到的包括受害人、目击者证词,工部局历史案件及上海市临时政府案件卷宗,受审罪犯询问笔录以及日记在内的三百余件证据被递送到审查官手中。而主要庭询,则是针对重要证词及询问记录,对出席目击者与受害者进行发问。

除了她以外,出席这场审判的目击者还有一位居住纺纱厂附近六层公寓顶楼,视野可以一眼望见纺纱厂医院内景的奥地利商人,以及一位国际侦查处不知从哪里寻找到的,曾受到日本巡官威胁、逼迫她去工部局投诉谢择益涉嫌人口失踪案的失踪男孩母亲。

一开始,对法官提出的所有关于纺纱厂医院所有恶意伤人、纵火、销毁证据等罪名指控,日本军官与医生都供认不讳。

当法官问及火灾发生确切时间时,奥地利人说:“当晚差不多差一刻到零点时,我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等待入睡时,突然窗外开始变亮。我拉开窗户,发现源头是正对我窗户的纺纱厂医院,靠近最大那一颗梧桐树的大楼,就是你们后来所说的a栋。”

尔后法官又问,“那么是日军先抵达纺纱厂医院,还是英国巡警?”

“我在楼上看了一会儿。大约两三分钟,一对日本巡官从纺纱厂里跑出来,又过了大约一分钟,英国巡警很快的进去了,进去之前,两队人里,其中一队用来拦截日本巡官。”

法官问道:“所以纵火案当晚,日本巡官出现在英国巡官之前?”

“不。当天傍晚,我饭后散步时,便看到那两队英国巡官已经出现在纺纱厂医院一条巷子外。那时我还奇怪,这里是日捕股地界,从没有这么多巡官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应该是接受命令,事先等候在那里。”

奥地利人证词发表完,一直坐在座椅里低头沉默的受审人之中,突然有一个人极其明显的抬头来冲着她咧嘴大笑着,正是佐久间。

而后法官又问男孩母亲:“在你的证词里,你说你是在前年十二月将你的孩子卖给一个叫潘明的人贩子。”

“是的。”

“为什么要卖掉?”

“因为……”那女人有短暂的局促,尔后妩媚又惶恐的笑道:“因为我的工作不允许我有孩子。我养不活他,他还会使我丢掉这份饭碗,我们母子两都会死。她们都把孩子卖给潘明,说有租界里有一些日本人没有小孩,卖给他们,他们就带他回去日本,像日本小孩一样吃饱穿暖,不会受苦。”

法官又问:“那你为什么五个月以前,又突然要找回他了?”

“因为他们找到我,说我的小孩儿在去日本的船上,被洋人偷走了。他们说洋人都爱吃小孩儿……”

她大约听不懂英文,取证过程中翻译也没有告诉过她,她们的小孩到底被送去了做了什么。所以她此刻仍旧不温不恼,脸上带着一点任人宰割的惶惑的笑容。直到回答完所有问题,翻译告知她可以坐下了,她便回头环视一圈,对听审席微笑以后,才极有身段的婉转落座。

听到一声“林致女士”,她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庭长。

庭长尚未发问,他旁边的美国法官突然对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庭长思量片刻,在她还没讲半个字时,他突然吩咐一旁的庭审员记录下几句话。

尔后,庭长问:“根据皇家学会上海物理学研究院多名成员证词,在研究院数月时间里,佐久间一郎曾对你进行过多次骚扰?”

她点头,用英文回答,“是的。”

庭长听见她英文发音,稍稍一愣。停顿片刻,尔后又问,“佐久间一郎,你是否对此供认不讳?”

佐久间一郎也用英文说道:“我否认。”

另一位美国法官看他一眼,低头翻出一本资料,“根据国际检察局从你住处取得的日记,于二月二十八日,你写下:‘从今天起,我打算将你称之为五号,我的宝贝,我的烈性畜生。’根据你多篇记录,你多次从日记里流露出爱意的对象正是林致女士。于三月二十七日,你甚至写下:‘想将她据为己有’。”

美国法官将取证日记递交给陪审员一一监视的过程中,听审席一片哗然。佐久间一郎的妻子与母亲正陪同他的祖父坐在听审席第一排,听闻这一证词,三人纷纷的将审判席上自己的孙子、儿子与丈夫远远望着,似乎想要好好听他亲口回答。

而他却耷拉下头,像个蔫掉的皮球,被人抽掉脊梁的人皮躯壳那样垂了下去。

庭长接着发问:“zoe tse是什么时候将他的转轮枪交给你的?”

“在仁科芳雄教授抵达日本当晚。”

记录员飞快的记录着。

庭长又问:“佐久间受到两处枪伤,是否是你开|枪|射|击的?”

她说:“是的。”

“同一时间,你头部也受到剧烈撞击。在场还有两名受害中国人,分别遭受了锐器切割、绳索勒伤。当时情况是什么样?”

“另一位军官与副官将她们两带走了。佐久间一郎告诉我,若是想要救她们,便跟他去马场。在马场时,他得知纺纱厂实习女医生被救出以后,让马场主对二人进行施虐的同时,逼我朝他开枪。”

“为什么逼你朝他开枪?”

“我不知道,长官。他用我的头部撞击墙壁,那时我已经不太清醒了。我记得他威胁我时说,要让zoe与他一起陪葬。”

法官席上一阵沉默。

那位法国法官突然用法语问:“在研究院取证时,不少研究员的证词都称:时常见zoe开车接送你。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翻译还没张嘴,她楞了一下,用法语说道,“抱歉长官?”

这时庭长打断他:“请勿问与起诉书内容无关的话。”

尔后,庭长对她说:“陪审团会根据你的旧证词,与今天法庭上新的取证,对zoe tse,佐久间及藤间三人一部分罪名进行重新判定。”

新的取证?可是她今天所讲的,和上周去工部局取证的证词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坐下以后,她有些懵。

她能感觉到两名美国法官,以及身为国际警察局取证官的布隆,在取证以及询问证词时,都试图最大限度取得对谢择益有利的证据。比如研究院成员的证词,又比如那名四马路的妓|女。可是同时她也明白,即使在这里脱罪,也没有多大可能让他逃脱自己国家的审判。

正是这一层敏感的身份,也使得他无法出席这场公开审判。在真正洗刷掉他对帝国不忠的罪名之前,他无法出现在公开场合,如同销声匿迹至今的郑先生一样。

取证与控辩结束后是两刻钟的休庭时间,留给法官与陪审团给名单上一百余人商量最终定罪。她提心吊胆了好几小时,终于能短暂松一口气。事已至此,不论结果如何,好像都只能听由天命。

即使在雅思口语考试、第一次发表演讲时以及没准备充分的考试前,她都从没这么紧张过。一颗心悬在半空,至今半年过去了,仍旧没能松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