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太太一惊,点头道,“替我回一封电报去,告知那位先生,婚纱从头至尾可以全权由他决定。”
楚望从头至尾一句没听进去,葛太太也习以为常,否则也不至于替她将所有琐事包揽了。
前脚吃完早餐,后脚换了衬衫长裤,披上外套便去打电话唤司机。
葛太太问,“去哪里?”
她报个地址。
“会审公廨?”
她点头,急得不行的模样。
“几时回来?”
她摸摸头,“也许正午,也许傍晚,这我不能作决定。”
葛太太无可奈何摆摆手,“去去去。”
她一脚蹬上鞋子正要飞奔出门,葛太太又将她叫住:“明日可不要出门去了。”
“嗯。”她点头。
“我好难替你请到一位大夫。”
“什么大夫?”
葛太太难得有什么话题难以启齿,将脸转开避重就轻道,“日子也快了,是时候该调理调理身子。”
她仰着脑袋想了半晌,小跑出门去。
虽然吩咐司机开快一些,却仍旧没能赶在会审开场前与谢择益碰面。
公廨对面便是tkachenko餐厅。她去时见到了七八名男仆收拾早餐桌的盛况,显然一众人刚结束早餐不久,又几乎同时离开,那么一定是进公廨里去了。
她全无饿意。一阵迟到懊恼之后,在二楼临窗坐下,点了帕玛森奶酪与无油全麦包,打算盘踞在此吃过午餐甚至晚餐。
显然她低估了上海政界名士对这场公廨的重视程度。
这个全中国乃至整个远东大陆最富有的城市,对外贸易半数须得经由这里,各银行里所存现银均在十万万两以上,发行钞票通行全国。
江海关税收,每天解存汇丰银行,除去借款本息后,全部拨给国民政府,而中国政府的现金准备,差不多全部存在上海;政府经费过半数也恃上海接济供给。
这个伟大的城市,几乎是半个国度的命门。这座口岸城市自八十年前强行开埠以来,所纳关税已逐渐滋长成为一块巨大肥肉,在资本社会动荡之初的恐慌期,恐怕没人肯轻易放弃。
公审庭已辟作圆桌,拥有不超过三百位听审席,每一个席位都已事先确定,订上名牌,与先前单纯争取中国利益而略显草率的六国公审自然不可再同日而语。
这三百席其中囊括了七国政要,其间人人均能左右国家大权。人人有求于人,人人虎视眈眈盯紧这块肥肉。
谈判八时开始,大多数人却选择早一小时抵达,全因听说在中国地界上谈事,少不了要互相结交——从前在公董局从不会听到这一类的话。
有人巴不得能在邀请之列却求而无门,有人一早便在邀请之列却不知何故缺席未至。
不少爱国人士指着写有“谢鸿爵士”的席位责难道:
“几十年前趁国难之时大发横财,如今这号头等康百度竟也知廉耻,无颜参会?”
“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该代表‘中’方抑或‘英’方。”
“倘若到时两国一同挟他作利益决断,你猜他会偏帮哪一方?”
……
津津乐道之时,只听得一低沉浑厚中年男人轻而威严道,“谢鸿爵士昨日去槟城为儿媳天价拍下tesse du barry 项链,恐怕仍在赶往上海的私人邮轮上。”
众人回头一看,均噤声敬道,“斯先生。”
他久未从政,而今不仅仍在公审邀请之列,还为不过年方二十的长子留的一席,手头势力恐怕仍不容小觑,故而没人敢轻易上前搭话。
斯应携言桑轻松穿过人群落座。
只有一人缓缓跟上。
黄先生道,“谢鸿这无耻老贼,不知他从前一口上海话与牛津腔多地道。如今装疯卖傻,诓骗众人只讲的一口离谱广东话。”
斯应微笑,暂不接话。
黄先生正紧挨他落座,想是做足一番准备。“结交他这么多年,我们众人也皆不知他究竟做什么生意做到如此家大业大。中国极少有人知,英国恐怕更无人。”
“那宝石项链成交价只可值下一座城堡。”斯应突然接话,“四十年前的鸦片,二十年前的肥皂、橡胶、丝袜与赛璐珞,如今做钻石黄金造船与银号。他在英国与苏格兰想必拥有不止一座堡垒,倒也不必为他心疼。”
黄先生笑道:“他愿为独子与儿媳花多少钱,与我何干?”又道,“倒是斯先生宝刀未老。而且,我从不知留日派里竟也有人肯开口讲英文,更懂研究英国人。”
“自然与黄先生无关。不过,他肯下此血本,原本就是为买个心安理得,为他谢家谋求福祉。”又无比直白,“那么黄先生三位大亨呢?是否愿意做点什么,为自己两年前的所作所为一雪前耻?”
两人一同看向席位前排军衔极高的一列国民军官。
黄先生拱手道,“我三人商议妥当,愿请斯先生指点。”
斯应道,“上海是肥肉,西北更有一块肥肉。如今七国中一国原本意在西北,想要贪得无厌二者兼得;一块肉七方争夺,另一块仍属英与江西囊中之物。倘若你们肯作出让步,我与我的所有投靠于南京,够不够与之均力敌?倘若你两方肯和平共处十年,我便为他争取西北利益,这一点和平共处的代价够不够大?”
黄先生早已打过算盘,如今听他亲口讲出,不免大喜过望:“足够。”
“那么请放弃有关日本的所有支持,也收回他们在中国的一切利益。”
如今日本所作所为早已激起民愤,而早在两年前那一场血洗上海的事件中南京早已尽失民心。倘若再放任日本,再多文章洗脑宣传也无济于事,不战自败。
放弃日本的支援,谁在背后较量中扶持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