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晏明有言不必铺张浪费, 可这到底是晏明登位后第一个生辰, 再低调,也不可能真的如同民间常人过生辰一般。莫说那些朝臣、皇亲国戚, 仅是要安排好那些进京来祝寿的附属国使臣, 也让那些宫人忙碌不堪。
使臣接待,自是前朝之事, 也不会安排住入宫中,但赵泠作为皇后, 却不得不去接待那些使臣的家眷、甚至某些藩国派遣过来的女使臣。
若说朝臣家眷,赵泠还能由着性子想见便见,不见便是不见, 但这些藩国过来的人,赵泠作为一国之后, 却是不得由着性子,她又要关注着千秋宴的筹备、又要接见那些络绎不绝来拜访之人,全然没了先时那番悠闲, 甚至忙的人都瘦了不少。
底下宫人, 尤其是像王嬷嬷与香梅这般贴身照顾赵泠的,这些时日想法设法给赵泠进补, 但她用的少,脸色也一日比一日要差。
王嬷嬷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劝说赵泠请太医来瞧瞧,赵泠每回都是打着马虎眼儿。王嬷嬷劝多了,她还要不高兴,偏偏这段时日,帝后之间仍然保持着前些时日不冷不热的样子,晏明自己前朝也忙,自然没有来后宫看望过赵泠。
王嬷嬷倒是有心想让香梅将这个情况禀告皇帝,可向来对赵泠衷心的香梅,闻言却是面有难色拒绝。
“主子不让我去前头,而且现在我去御书房,也不是那般自如了,只怕皇上也不会召见我。”
香梅这头说不通,王嬷嬷急的不行,她有心想往承恩公府里传达消息,想让府中来人劝说赵泠,可偏偏赵泠前些时日便警告过她,让她不要有事没事去找她的娘家。加之如今京城宫中事务繁杂,各处明显警戒严密了许多,她竟是找不着法子往宫外传递消息。
无奈之下,她也没了法子,只能够每日里更加用心在小厨房里给赵泠做些药膳补身子。
瞧着王嬷嬷这般,赵泠心中只是叹气,倒是香梅,却是有几分不忍:“王嬷嬷对娘娘甚是关心,每每天不亮便去了小厨房里,主子……”
“王嬷嬷是赵绫的奶娘,一手将她带大,自是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看待,但这份感情,不属于我,长痛不如短痛。”
赵泠看着王嬷嬷送来的药膳,心中若说没有触动,定然是假的,但她面上却是一片冷漠,既然她选择了这条路,便不可能再回头。
其实,如此这般,倒也摆脱了那些不属于她该享受的关爱,也免去了日后的许多尴尬。
赵泠没有动用王嬷嬷送来的药膳,而是打开了藏在梳妆台柜下的一个盒子,取出一个瓷瓶,从里头倒了一颗药丸送入嘴中。
这是晏明送来的,也是他令太医院院士研究了数日方才制成的假死药。
需服用十日,从服用之日起,身子便会出现得重疾的假象,再等半月之久,便可假死脱身。
而赵泠今日,恰是服用到了最后一颗。
晏明好不容易想通放她离开,赵泠甚至顾不上犹豫,便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能够离开这个充满了不好回忆的宫廷,这也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当然,赵泠心底深处可能最不承认的一点便是,她怕继续留在这里,她自己的内心会忍不住动摇。
如今,有这么一条出路等着她,她不可能不去选择。
能出宫,出了宫后,她今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这些赵泠都顾不上想,当然,可能也是她有恃无恐的一点,她相信晏明会替她安排好,安排的妥妥当当。
赵泠将已经空了的瓷瓶重新塞上了木塞子,然后递给香梅,温声道:“你将它处理掉。”
香梅沉默着依言接过。
倒是赵泠想了想,又是轻声开口道:“我日后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样,还是个不定数,你不若留在宫中……”
“主子怎么又说这话,奴婢自小到大,便是跟着主子一起生活,离了主子,您让奴婢一个人,如何过下去。”香梅闻言,情绪并不算激动,语气却是十分坚定的打断了赵泠的话。
赵泠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罢罢罢,将你留在宫中,我也是不放心的。”
主仆二人这场私底下的争执,自是不为人知,但景和殿里的宫人,便是在外殿伺候的宫人,都发觉了她家娘娘面色憔悴,便是回回见那些进宫求见的使臣与家眷们,都需要上一层浓浓的妆容来掩盖自己不佳的面色。
也不是没有亲近的宫人提出让太医来瞧瞧,可偏偏赵泠对此极为排斥,底下人进言,也只做充耳不闻。
直至那日御膳房总管与赵泠商定御膳上的菜单之时,赵泠先时脸色难看,突然说着说着,便是天旋地转,晕倒在榻上,宫人们一阵惊呼,这方才将太医请了过来。
而太医一来,赵泠这虚弱的身体,便是瞒不住了。
景和殿这头有动静,自是隐瞒不了前头,太医刚到还未把脉,晏明便是行色匆匆带着自己常用的几个御医过来,景和殿里的宫人看到晏明过来,心中自是又惊又喜,他们仿佛是看到了帝后和好的希望。
只是,这阵喜悦还未来得及流于表面,却又被那些替赵泠把过脉的御医们沉重的面色给镇住了。
那几名御医把完脉后,面上皆是流露出了几分震惊与为难的神色,他们再三查看赵泠的面色,又是替赵泠再三诊了脉络,最后皆是神色犹豫的看向了晏明。
晏明面无表情站在在床上,虽然注意力都放在床上躺着的皇后身上,可余光不是没有看到那些御医的神色。
御医不说话,晏明已经沉着声开口询问:“皇后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娘……娘娘……”
御医们再三犹豫,没有说出话来,最后皆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然后如丧考妣般的沉痛出声:“微臣们皆是一一替娘娘把了脉,娘娘这症状,分明便是药石不灵、油尽灯枯之相。”
御医们这一声出来,仿佛在寝宫内投入了一个响雷,所有的宫人,皆是目瞪口呆,他们下意识看向晏明,却见晏明面上神色难看,仿佛也是接受不了这份真相。
站在床边那几名与赵泠关系亲近的宫人,早已经忍不住捂脸痛哭了起来。
哭声中带着沉重,更是带着对未知的恐惧,赵泠若是走了,他们便等于没了主子,日后命运起起伏伏,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现在好了。
“不可能!”
王嬷嬷沉默了许久,突然声音尖利出声质疑。
“娘娘身体向来康健,怎么突然好好的,就会……就会……”
王嬷嬷实在说不出接下来那一句话。
而在说完这句话后,她立刻急切的将目光看向了晏明,仿佛是想要得到支持一般:“皇上,您知道的,我家娘娘自小到大,身体便是十分康健,不可能一下子就倒了,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晏明闻言,没有怪责王嬷嬷的失礼,只是将目光看向了方才回话的御医。
御医面带苦色,但此刻也只能够硬着头皮继续道:“皇上,老臣绝对没有误诊,娘娘这身体,分明便是油尽灯枯之相,而且这副症状,也有一些时日了,都道病来如山倒,更何况娘娘拖了这许久,老臣们实在无能无力。”
“不可能的……”王嬷嬷不敢置信,想要冲上去拉住御医的手,而在这个时候,床上赵泠悠悠然醒了过来。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是叫住了王嬷嬷:“嬷嬷,别为难御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