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宫外,京城内城和京畿的兵力,这一年来也已经渐渐被聂玄移交到了宋清手上,宋清一年来几乎整天泡在京畿的戍卫营,把京城内外的军队整顿得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平日里蒋明珠还未觉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只稍稍一想,便知聂玄方才的话并不是在哄她,他是真的有万全的把握。他没有弄出过什么大的动静,他的功夫,都在平日里春风化雨的点滴里,等到了出结果的那一天,便是水到渠成。
素和奉上了一盏热茶,蒋明珠拿指尖碰了碰杯壁,微微舒了口气,直起身来伸展了一下腰背。
素和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长公主到了,说不让我们吵醒你,这会儿正在外间坐着呢。”
蒋明珠一点头,放下茶盏站了起来,止住了她要扶自己的动作:“这个时辰,皇姐多半也没有用早膳,你去备一些清粥和点心,一会儿送到小花厅去。”
她说完便径自打了帘子往外间去,素和看她神色如常,便依着她的吩咐去了。
蒋明珠出门前看了一眼门口的水漏,发现离聂玄出门才不过半个时辰,聂柔这么快就到了太子府,显然是几乎与聂玄同时得到了消息。蒋明珠有些想不通为何聂慎到了弥留之际,聂柔这个唯一的女儿竟没有被传唤进宫。到了外间见她眼角微红,便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聂柔很快就看到了她,冲她一点头:“你醒了。”
“方才殿下出去的时候就醒了,”蒋明珠知道她可以说是聂玄在这世上最最信任的人,便坦率地应了,疑道:“皇姐这会儿怎么还有时间上我这儿来,父皇那儿……没有传召么?”
聂柔站起来朝她招手,待她走到身边,才扶了她的手臂:“来,让我瞧瞧我小侄子,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她虽避而不答,蒋明珠却毫不迟疑地点了头,对素月吩咐了两句,便和她一道走进了小花园。
聂玄进宫时还是青白的天色这会儿已经大亮了,霞光透云而出,给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了一片薄薄的金粉。
方才在屋里没有细看,这会儿到了外头,蒋明珠才发现聂柔面色苍白,不由有些担心,握了她的手,皱眉道:“皇姐,你的手很凉,我请府里的大夫过来看看吧?”
这节骨眼上太子府自然不能去请太医,但他们府上也一直有专属的大夫,医术并不差。
聂柔勉强笑笑:“不用,我没事。你安排下,一会儿我们去密室,我带你见几个人。”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蒋明珠便也会意,并不问她为什么,略一思量,点头应了。招来几个暗卫一番安排,只说自己有些不舒服,带着聂柔回了寝殿。不一会儿功夫,便陆续有暗卫带人进了密室。
来人一一和她见礼,大多都是聂玄的心腹谋士。聂玄凡事并不避讳她,这些人里头,大半她也都见过。
聂柔显然也与他们相熟,见人齐了,便拉着她进了密室,左右轻叩了几下,打开了一条密道,把人都聚了进去。
这间密室就是当初聂柔用来藏聂玄身体的那一间,但蒋明珠也是到此时才知道,这里竟还有一条密道。
不容她细想,聂柔已经把一颗夜明珠和一包银两地契递给了她,对她温柔一笑:“在这里呆着,如果两个时辰后,我和聂玄都没有回来,就跟他们离开京城,到安全的地方去等我们的消息。你母亲她们,我也自会安排好,你都不必担心。”
蒋明珠心中一震,从聂柔出现在太子府时,她就隐约猜到聂柔和聂玄之间定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
聂柔看她一愣之后睁大了眼连连摇头,才笑了笑,带着她往边上走了几步,温柔道:“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蒋明珠握紧了拳:“皇姐,殿下说过,让我好好等着他回来……”
“我这个弟弟,自小就有主意,认定了的事多难多苦也不回头,”聂柔的神色温和而悠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正是他的安排,一切如意自然最好,但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也得‘好好地等着他’。前些天……他和我说,把他的全部身家都交给我了,我怎么能不尽心呢。”
她和孩子,是他的全部身家。
难怪他方才出门前,临了临了还要交待她一句“听话”,蒋明珠眼里一热,握着聂柔的手说不出话来。
聂柔朝她微微一笑:“听他的话吧,你得爱他,更得信他。”
蒋明珠用力地一点头。她知道在权谋策略上,她远不如聂玄,聂玄既为她做了安排,便一定是衡量过局势后最佳的决策了。她决不能任性地给他添麻烦。
见她不再抵触,眼里满是坚定之色,聂柔赞赏点头,这才放下心来:“我出去看看。”
蒋明珠咬着唇点了点头,坚持把她送到密道的入口,目送她离去,带着寒意的手心轻颤着覆在了圆隆的腹上,摩挲了一会儿,终于握紧了拳。
她身边只留下了乔装成男子的夜雪一个婢女,夜雪见她一直站着,便上前劝了两句,在墙边铺了白狐皮毛,让她坐下休息。
另一边聂玄的谋士们见她和聂柔似是达成了一致留了下来,便恭敬地过来行了礼,这才退到角落,小声商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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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明珠原本有心听一听他们在商议的事,也好对现下的情况多一些了解,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竟莫名地觉得全身酸软,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夜雪放下手里的宁神香,轻手轻脚地拿了件披风为她盖上,自取出一只一个时辰的沙漏,开始计时。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钟声响了起来,一下一下,沉闷而肃穆。待敲到第九下时,已经有几个年轻的谋士霍然立起了身。
蒋明珠也醒了,一看身边的半截宁神香,便了然地看了夜雪一眼:“我睡了多久?”
夜雪老实道:“还不到一个时辰。”
蒋明珠知道她这么做多半是聂玄或者聂柔的吩咐,也不与她计较“暗算”自己的事,听着若远若近的钟声,心里终是一凛,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茫然:“这是……国丧的钟声?”
夜雪点头:“九响一停顿,应当是……皇上驾崩了。”
蒋明珠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她对聂慎说不上有什么感情,最多只是对君父的敬重罢了,但想到聂玄,却觉得心里一阵难过。
离聂柔给他们的时限还有一个时辰,众人都在静静地等着,蒋明珠心里满满的都是聂玄,想着他这会儿心里一定不好受,惦记着他在宫里是不是能一切顺利。
幸而聂玄并没有让她久等,国丧的钟声还未结束,聂柔已经返回了密道,拉着她往外走:“去换孝服,随我进宫。”
外城、内城,一直到宫内,都平静而哀伤肃穆。满目的白幡白绫,金碧辉煌的宫城再没有往日的花团锦簇。
尘埃落定。
这是蒋明珠最先想到的一个词,随后她便看到了聂玄。
聂玄也穿了一身孝服,只有腰上系了一块九龙玉佩,用明黄的丝带系着,垂下来的也是明黄的穗子。
他原是边往前走边偏头对侍从吩咐着事情,在看到聂柔引着蒋明珠过来便立住了,挥退了下人,转过身来看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