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胡淑妃果然像她说的那样,开始将孟七七带在身边。起居坐卧,人事往来,甚至连毓肃帝划进她权利范围内的朝政,胡淑妃处理起来竟是全然不避着孟七七。她也没有特意跟孟七七做什么温情脉脉的样子,一切如常行事,甚至有时候孟七七跟在她身边一整天,却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但是这每日点滴相处,带给孟七七的震撼却是巨大的。她前世的生活本就安逸,活到十七岁,说到底还是未成年,没经过社会上的事情。这一世,她爹蠢萌,她娘倒是严格,看起来挺厉害,实际上心也善。现在孟七七跟在胡淑妃身边,有种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胡淑妃身后有三大财阀支撑,手上在京都有玉如军,在西北有高将军,所以她的手腕够硬,同时手段也够狠。

孟七七对这些都做好了心理建设,只是她没有想到胡淑妃能做到如斯程度。

最令她震惊的事情发生在三个月后。

这三个月来,十九公主眼见是越发欢喜起来,每日来怡华殿给胡淑妃问安时,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偶尔胡淑妃会向女儿问起上官千杀。真正有作战能力的军事力量中,只有这支上官军还不在胡淑妃掌握之中。各州驻兵当然是归毓肃帝管理,算起来也二十几万,但这些驻兵多半没有上阵杀过人,用来吓唬吓唬老百姓可以,真刀真枪拼起来就难说了。

十九公主如今年方十五,每逢胡淑妃问起,她便笑道:“女儿还小呢。”

胡淑妃也不催促,只在她要走的时候,又问,“今日又要出宫?”

十九公主便点头乖巧道:“湛北路的天桥上有个说书人,讲的故事可好听,今日又要接着讲呢。”

胡淑妃通常是温和一笑,不再多话。

七月十八日这天,与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什么差别。天气当然是一日热似一日了,怡华殿的四角都放置了冰盆,正中央摆了一张案几,上面又堆了三盆冰。

胡淑妃才见了武器库的人,因为吐蕃又来犯南朝边境,要准备着兵器备战了。孟七七就坐在一边仔细听着。

武器库的人刚走,十九公主就快步走进来,她今天穿了一袭百花穿蝶的鹅黄色长裙,衬得整个人青春明媚。她从外面走进来,身上仿佛还带着初夏的日光,整个人都很亮。她摇着一柄绣了红蔷薇的团扇,笑道:“还没到晌午呢,就这样热了,还是母妃殿里凉快。”

胡淑妃笑望着她走进来,指了身边的位子要她坐下,母女二人说了几句闲话。

“您还把这小丫头捆在这呢?”十九公主咯咯笑,“要我说,您也别为难我这小侄女了。她这么大点个小孩,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您看马家的表弟表妹,哪里坐的住呀。”她拿着团扇,隔空点了点孟七七,“你说是不是?”

孟七七笑眯眯道:“多谢十九姑姑替我说话。不过我比较懒,不爱动,还能坐得住。”

十九公主斜她一眼,嗤笑道:“小滑头。”她又与胡淑妃说了几句,便起身要走。

胡淑妃握着毛笔,蘸饱了蓝墨,伏案在武器库的提议书上批示。这就是孟七七当初家宴上听不懂的“红封蓝封”中的蓝封了。由毓肃帝下达的旨意,称为红封;而由胡淑妃下达的旨意,称为蓝封。

见十九公主往殿外走去,胡淑妃手上不停,细细写着,口中淡淡问道:“又去湛北路的天桥听说书的?”

“是呀,那说书人又有了新故事呢。”十九公主脚下一顿,旋即转过身来,她盯着胡淑妃,声音很欢快。

胡淑妃并没有抬眼看她,而是继续用蓝色的墨写着批示,她的声音很平静,“天气热,戴上帷帽遮遮太阳也是好的。”

十九公主愣了愣,忙应道:“是,多谢母妃挂心。”她盯着胡淑妃片刻,见她不再说话,松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她一脚才踏出殿门,就听见母妃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明明是酷夏,却仿佛沁着透心彻骨的寒意。

“那个说书人,可是姓马?”

☆、第28章 战神你在笑我在闹你

十九公主猛地回身。她的动作如此之急,以至于发间步摇垂坠下的珠串被甩起来打在脸上,又冰又痛。然而十九公主顾不上这些,她半身立在阴凉的殿内,另半身却曝晒在初阳下,半冷半热间,她望向殿上的胡淑妃——她的母妃伏案疾书,梳着高耸的入云髻,那么华贵,像什么呢?像一头雌虎。

吃人的老虎。

“什么姓马的说书人?”十九公主极力稳住自己的声线,她想让自己发出那种常有的欢快笑声,然而巨大的恐惧令她胸腹之间忽然变成了一片虚空,她竟笑不出来。

胡淑妃终于推开了案上的文书,她动作舒缓得把方才用的墨笔涤荡干净,悬挂在山字型的笔架上。她抬起头,隔着长长的怡华殿,平和得望着十九公主,“那位说书人,姓马,名庆攀。他这故事说了三个月,也该结束了。”

十九公主冲上殿来,与胡淑妃隔了一张不算宽的案几对视着,“你对他做了什么?”她太了解胡淑妃,这句问话中她连愤怒的情绪都没有,只有恐惧。

胡淑妃沉默的看着她。

十九公主盯着她的母妃,手中的团扇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她木呆呆的循声望去,只见团扇上绣着的红色蔷薇,都好似泛着微微的腥气。她在那股臆想中的腥气中又望回胡淑妃脸上,她忽然跌跌撞撞退了两步,“你……你杀了他?”

胡淑妃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目光望着她。

如果让孟七七来形容这种目光,那就是“妈蛋,你是向天借胆了吧,跟这么跟老娘说话!但是本宫还真是她娘,肿么破”。

十九公主不需要胡淑妃说话,她已经从胡淑妃的脸上读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敢置信得摇着头,盯着胡淑妃向后倒退着。美丽的鹅黄色的裙裾被她踩在脚下,她终于萎顿在地。

胡淑妃淡淡道:“你是一国公主,为了一个男人做出这幅样子未免太令我失望。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马庆攀这人。既然如此,你还是打起精神,认真做事为好。”

十九公主跪坐在地上,双手捂脸,听了胡淑妃这话,她似哭似笑,“认真做事?母妃要我做什么事?把自己像个廉价的妓·女一样送到那个什么上官千杀跟前去?为了什么?就为了是母妃需要的?那我呢?”

胡淑妃听到十九公主把自己说成“妓·女”,柳眉微立,她压着火气低声道:“这人你若实在不喜欢,本宫也不会强逼你去。旁的侯爵朝臣之家的子孙,你若有中意的,只要身份匹配,本宫也未必不会玉成。只是却唯独这马家不成。这一点,本宫告诉过你多次了。”

孟七七很想举手问为什么马家不成,但她决定目前还是先闭嘴为妙。

“旁的侯爵朝臣之家的子孙?”十九公主大笑起来,她从地上爬起来,状若疯癫。

胡淑妃与十九公主争执之初,殿内伺候的人便都知机退下了。孟七七却是就在胡淑妃眼皮子底下,错过了一开始的最佳撤离时机,此刻只好屏息凝气、力求降低存在感。

“你知不知道我早已不是处子之身!”十九公主吼了出来,她终于冲着胡淑妃吼出了这句话,这句压在心底足足两年的话。她带着报复的恶意,想要在胡淑妃脸上寻找到一点痛苦的痕迹,她控制不住自己,一径吼下去,“两年前,就在觉悟寺外,二圣之乱的余党奸污了我——你的女儿。如今你却杀了那个当初救我的人!”她恸哭出声,“一国公主又怎样?一国公主不敢活下去的时候,也只有一个马庆攀来救她。你却杀了他!还说什么侯爵朝臣之家的子孙?哪个贵胄子弟甘愿要一个残花败柳?”

胡淑妃迎上十九公主近乎疯狂的目光,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她缓缓道:“只要你不看轻自己,那就谁都无法看轻你。”

“什么?”十九公主愕然得望着平静的胡淑妃,不敢相信这就是她母妃给出的反应,“我告诉你自己被人奸·污过,你就是这样子反应?是我啊,你的女儿!”她盯着胡淑妃,慢慢的,十九公主的面色白了一层,“你知道。”

不是疑问,是肯定。

“你早就知道!”十九公主捂住自己颤抖的嘴唇,她喃喃道:“你早就知道!你竟然早就知道。”眼中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轻轻问,“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母妃?我们究竟是不是母女?”天底下哪一个母亲,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

胡淑妃垂下眼皮,掩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淡淡道:“本宫给过你三个月。”言下之意,便是正因为是母女,才给了她这三个月的短暂欢愉。

癫狂的笑和汹涌的泪都消失了,十九公主的脸上是一种空茫的神色,她歪头瞅着胡淑妃,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她没有在说话,转身走出了怡华殿。她走得很慢很慢,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要消耗巨大的体力,又好像下一步就要滑坐到地上去。但她终归是走出了怡华殿,走出了怡华宫……

已经望不见十九公主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