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七七咬牙,攥紧了拳头,瞪着他把那托盘用力往他跟前一推!
“嘭!”原本就因为摞太高而不稳定的糕点登时散落下来,在案几上滚得到处都是。
这一下把帐中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
高志远轻斥道:“怎么做事的?”
上官千杀从主位上站起来,向孟七七走过来。
孟七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空荡荡的营帐内她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上官千杀已经走到了距离她不过五步远的地方。
孟七七无计可施,望着南宫玉韬,眼睛里流露出一点不自知的祈求意味来。
南宫玉韬笑着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抖开折扇遮住了她曝露在上官千杀一侧的脸颊。
好在上官千杀就停在了距离两人五步远的地方,他弯下腰来帮忙捡着滚落的糕点,视线并没有落在孟七七身上。
孟七七手忙脚乱收拾着案几上的混乱局面。
见上官千杀如此,高志远等人也忙上前帮忙,不一会儿就将点心重新摆好。
上官千杀将最后一块点心放在托盘上,低着头,也没看孟七七,只淡淡道:“下去吧。”他只当是炊事队新来的兵卒,还没熟悉情况因而出了点纰漏,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错,他也向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处罚士卒,只是让这新兵下去罢了。
孟七七不敢多留,立马转身,按耐住想跑的心情,克制着如常向外走去。
上官千杀听到这新兵离开的脚步声,心头忽然漫上一丝熟悉,他倏然扭头望向那新兵离开的背影。这是那新兵进营帐之后,他投过去的第一个眼神,“且慢!”
那人的背影小巧玲珑,还是少年人未长成的身量,脖颈修长柔美——明明只是一个灰扑扑的、在这上万上官军中随处可见的背影,他却无端端觉得眼前这人,像极了、像极了他的女孩!
孟七七呼吸一窒,僵在原地,既不敢再向前走,更不敢依言转身。不是吧……战神大人这样也能发现?还是说哑公的易容术太不靠谱了?
上官千杀却已经皱着眉头大步走上前来。
南宫玉韬斜刺里横插·进来,拦在两人中间,笑着对上官千杀道:“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不过我实在吃不惯军中食物——就从府上带了个厨子,还请师兄多多包涵。”他用手肘捅了一下孟七七的背,“还不给大将军请安?”
上官千杀微微一愣,眨了下眼睛,沉声问道:“你是南宫府上的厨子?”
孟七七只好半转身,藏在南宫玉韬背后,不敢说话,只迅速点了两下头。
上官千杀只看到那士卒戴着的红缨帽上下动了动,也觉出自己这猜测离谱来。此处距离京都何止千里,他的七七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孤身来此,还做了炊事队的新兵。
他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重新坐回主位,与高志英商讨分粮之事;眼角余光望见那小巧的背影消失在帐门处,心里蓦然添了一层怅惘。
孟七七一出帐门,快步走出五六步,一走出亲兵视线,当即拔腿就跑,一路跑回炊事队营帐,还有点没缓过心里的激动来。她不敢跟战神大人相认,一来如今到云州还有一半路程,战神大人会将她送回京都与索性带她去云州的几率是一半一半;二来,她实在不敢确定战神大人是否知道云州战报有假。她缩在被子底下,想着这许多事情,折腾了大半夜也有些累了,黑暗里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到从将军营帐里传出来一阵乐音,那声音似箫声又似笛声,然而反反复复只有一段旋律;却是她曾在明山腹地听过的那一句“我有所思在远方”,曲调不似当初那样悲伤,却多了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是梦吧,她又梦到了战神大人。
军粮之事,和平解决了。上官军与高志英率领的西北军达成协议,共同运送这一批军粮往云州而去,路上两军共用军粮;等到了云州,这批粮归上官军还是归西北军,到时候再说。
这个协议,高志英没有不同意的。毕竟如果在此时争抢,那就是一万人对一万人,而高志英不敢承担人员伤亡的责任。到了云州,那里可驻扎了十万西北军!既然上官军愿意这样做,高志英自然点头。高志英只是暗中疑惑,为何上官军要提出这样一个看起来很吃亏的法子?
两军从舒县出发,往云州方向又走了三日,这一日却是下起大雨来。
道路泥泞不堪,人马都难以通行,更不用说运粮车了。
炊事队的牛车也陷在了泥地里,上面装着做饭的家伙事儿,堆在一起也重的很。天上还噼里啪啦往下掉着黄豆大的雨点,砸在人脸上都生生的疼。
老张头扔下被浇灭了的烟枪,拽着老牛身上的缰绳,大声对后面推车的几个年轻小伙喊道:“用力!用力!等会儿天气一冷,这大雨变成雹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孟七七把一口小铁锅顶在脑袋上,看上去滑稽可笑,却是很好的造了一顶小型雨伞。她虽然力气不大,但也背了俩包裹,一个是自己的行囊,一个里面装满了铲子笊篱等物品。哑公则是背了三个大包裹,站在她一旁。她和哑公一个太小,一个又老,是以也无人要他俩做重活。
因为雨天路滑,难以通行,前面中营已经下了令,暂且驻扎在往前半里的荒地上。
上官千杀站在大雨里,从前面一路巡查过来,见炊事队的牛车陷入泥地中,他大步走过来,简单察看了一眼。见是牛车的后轮陷在泥地里拔不出来,他伸手压住牛车前辕,气运手臂,向下一沉,登时便将牛车后轮起了出来;不等前轮陷下去,他攥紧前辕往自己身前一收,整辆牛车立时被他拖得向前滚动了一下——借着这股力道,车后的人与拉车的牛共同用力,便让这辆牛车再度碌碌向前驶去。
小张队哈腰笑道:“多谢大将军。”
上官千杀点头,淡淡道:“去吧。”他的目光却在一众炊事队的兵卒间逡巡着。
自那日在营帐中见过那个背影与孟七七有几分相似的新兵之后,上官千杀这三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若说那人是七七,不亚于天方夜谭。任谁来看,她身为公主无论如何不可能做一个军队里的炊事兵。然而若那人不是七七,他的心中又为何如此不安?
是他太过思念了吧。
思念成疾,却无药可医。
想到此处,上官千杀眸光黯淡了一瞬,转身欲走,忽然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他是习武之人,本身耳聪目明,六识比寻常人要敏感许多……更何况,此刻盯着他看的那人的目光,用“如狼似虎”来形容都不为过。
孟七七一看到战神大人走过来,立时退开好几步,隔着牛车找了个最佳位置,头顶铁锅,暗戳戳欣赏着战神大人的风采。战神大人在人群中真的太好认啦!他身量高大,气场又强,一身金甲,真是天然的吸目光磁铁!
孟七七眼睁睁看着战神大人把牛车从泥地里拯救出来,嘴巴张成了小小的圆形,刚刚他们一个队二十来个人跟这牛车磨了小半个时辰都没有成功啊!战神大人好厉害!她以为自己又瘦又小,穿着跟周围人都一样的士兵服,还顶着一只铁锅把脸给遮住了大半,根本不可能被发现,于是盯着战神大人一顿猛看,简直到了肆无忌惮、丧心病狂的程度!
毕竟她都半个多月没有见到战神大人啦!尤其是明知道他就在离自己不过三个营帐的距离,明明心里抓心挠肺地想见他,却要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这是怎样苦逼的一种境界!
滂沱的大雨与喧嚣的人群成了她最好的遮蔽物。
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她不懂打仗,却没想到看他一眼,也要趁着天时地利人和。
半甜半酸的心情中,隔着一辆载满稷重的牛车,隔着通天落地的雨幕,她静静望着他。
忽然之间,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直直撞上她的视线。那目光如一道雪亮的刀光,迅疾而危险,瞬间刺破雨幕,狠狠扎入她心底。
孟七七耸然一惊,脑海似有冰雪溅上,本能地转过身去,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