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之前这两个儿子的口角,陈恒远满脸得意的说着陈博衍为了买点心而误了议政的样子,皇帝的心底里忽然腾起了一阵腻烦。
陈博衍倒没有多想,陈恒远这个主意并不算新鲜,且是有备而来——这恰恰便是皇帝自己也萌生过的念头。
前世,这件事也曾发生过。他当面便讥讽了陈恒远鼠目寸光,是愚夫之见,然则此一来,他虽然逞了口舌之快,却惹得皇帝勃然大怒,将他当面训斥了一番。
朝中那班子见风使舵的小人,揣摩上意,纷纷上折奏请撤除南//疆王。皇帝顺水推舟,竟果真撤了南疆王的铁帽子。
那南疆王本来就左摇右摆,如此一来,索性反了大周,令大周南方边境立时便陷入了混乱境地。这一件事,使得原本就糜烂腐朽的大周王朝更为雪上加霜。
但,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陈博衍晓得同皇帝多说无益,如今的皇帝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励精图治,雄心勃勃的帝王了——他只是一个守着现成江山,贪图安乐的颓废之人。
在这里的同这两人谈论政务,纯属是浪费功夫。在于陈博衍,他还不如去南安寺,陪陪他的月白。
可惜,他如今的身份,还不许他肆意妄为。
皇帝面色微冷,按下了心中的思绪,淡淡说道:“既无话说,那也罢了,你等退下罢。”
陈恒远有些迷惑,他分明是按着父皇的心意来提的,父皇却并无夸赞,甚而连一个赞赏的眼光都没给他。若不是他捏准了情报绝对正确,他真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毕竟,这是胡欣儿告诉他的。
陈博衍闻听,便即道了个告退,出门而去,一字不曾多言。
皇帝看着陈博衍那挺拔的背影,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起来。惜字如金的陈博衍,在他眼里,竟有了几分颓丧。猛然间,他竟然觉得,是不是自己近来的苛责,折损了这个孩子的锋芒。毕竟,陈博衍从小便是俊良之才。
再想起淑妃,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多年的情分也不是假的。
陈恒远兀自不甘心,他精心设计的一环,竟然就这么废了?!
他上前,才开口道:“父皇……”
皇帝瞥了他一眼,目光中竟带上了几分不善,他说:“若无要紧事,你也退下罢。”
陈恒远打了个激灵,顿了顿,只得躬身告退。
他走到殿外,却见陈博衍尚未离去,他立在柱子旁,举头望天,不知看些什么。
陈恒远也抬头,没瞧见什么,便走上前去,斥道:“老四,看什么呢?”
陈博衍收回了目光,却没有理睬他,径自走下台阶,向前行去。
陈恒远不是个耐烦的性子,眼见陈博衍竟然如此的目中无人,大为光火,张口大喝:“我同你说话,你竟敢不将我放在眼中?!你便不怕,我这就进去告于父皇么?!”
陈博衍闻声停住,转身莞尔:“动辄告状,盯梢窥探,是裹脚妇人的行径。”
冬季那稀薄的日头底下,他笑得俊美且轻蔑。
周朝不尚裹脚,从大家闺秀到平民女子,凡是良家出身,都没有裹脚的。唯独那些做下九流行当的,比如粉头,又或者想魅惑主人的婢子,方才做这个打算。然而这等妇人,大多品行不端,颠寒作热,争风吃醋,挑唆是非。
陈博衍将陈恒远的行径比作裹脚妇人,底下的意思自不必多说。
他分明一个脏字儿都没骂,却令陈恒远气炸了胸膛。
陈恒远只觉两耳鼓膜里嗡嗡作响,一团怒火直冲肺腑,他目呲欲裂,朝着陈博衍大声吼道:“陈博衍,你别得意!你给老子等着,等老子当了皇帝,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陈博衍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深了,他看向陈恒远的身后,微微欠身。
“待你当了皇帝,要拿你兄弟如何?!”
皇帝那冰冷威严的声音,自后头传来,话音不高,却令陈恒远打了个寒颤。
他急忙回头,果然见皇帝就立在大门上,目光冷厉的看着自己。
皇帝绝没想到,他才踏出殿门,竟然就听见了这么一句。
陈恒远背着他,居然已经跋扈到了这种地步?!不论是作为皇帝,还是作为一个父亲,这都令他无可忍受。
毕竟,他还没死呢!
难怪陈博衍今日竟然这等沉默寡言,在皇宫大内,陈恒远尚且如此狂妄,那背地里还不知怎么仗着太子身份欺凌陈博衍呢!
陈恒远眼见皇帝一步一步走来,吓得呆若木鸡。
他真没想到,这些话竟然会让皇帝听了去。
皇帝踱步上前,看着陈恒远,满眼的厌恶之情,淡淡说道:“看来你不止跋扈,甚而还觉得大周的江山,必定就是你的了?”
陈恒远只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他出了一背的冷汗,哆嗦说道:“父皇,这个老四,他竟将儿臣比成裹脚的妇人,儿臣不堪侮辱,一时气愤方才失言……”
皇帝的目光却越发森冷,他冷笑道:“这,便是你大肆嚷嚷当了皇帝之后,便不轻饶你四弟的原因?”
老话说,醉酒吐真言。这盛怒之下,难以自控,说出来的却也是心里话,都是一样的道理。
陈恒远说自己是气愤失言,那岂不是明白告诉了皇帝,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在皇帝看来,陈恒远虽未必会说谎诬陷陈博衍,但若非他欺人太甚,一向清静有礼的四儿子怎会口不择言?比起陈博衍将他比作裹脚妇,陈恒远这狼子野心反倒更加可恶!
陈恒远一时慌了,六神无主之下,双膝一弯,就跪了下来,仰面向皇帝哀告:“儿臣知罪,儿臣愿向四弟赔礼!”
陈博衍冷眼瞧着,他不会故作大方的上前宽容谅解。事实上,他打从心底里的想要陈恒远死!
上辈子,如果不是他强迫萧月白入宫,他的月白怎会横死?!还带走了,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