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2 / 2)

但杨雪松不知道的是,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

当他捧着杨东递上来的那本鲜红色的捐赠荣誉书时,整个人都傻眼了,手指发颤,指着杨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个败家子,这是你伪造的对不对,你一定是在骗我……”

杨东的声音很缥缈,像是从遥远的虚空传来般:“爸,我没钱给你请律师了。就算有钱,只要不是丧心病狂,不想出门就被人砸臭鸡蛋的律师恐怕都不会接你的这个案子。”

“你个孽障,有这么说你老子的吗?别忘了,你是老子生的,没有我,哪有你,你这是要反了天了。”杨雪松的心都在滴血,这可是他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家底啊,最后就被这小子给捐了,换了这么一张没用的纸。

看见他火冒三丈,气得跳脚,杨东却笑了,只是这笑容很让人心酸:“这些钱本来就不属于你,你已经躺在她的血泪上享了一辈子的福,也该还回去了,她不在了,徐家也不稀罕用女儿性命换来的钱,就拿去做善事吧,以减轻你身上的罪孽。”

“什么罪孽?”杨雪松恨恨地瞪着杨东,“老子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小东啊,你还是太天真了,这个社会有多现实和残酷,你不会懂,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让你过更好的日子。你以为没了钱,你算老几,十里八乡的姑娘还会争着嫁给你吗?”

杨东曲起食指,重重地戳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厌恶地说:“我身上这么脏的血还是别去连累他人了。”

说完,他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资料递给了杨雪松:“你当初之所以害她,不就是为了延续你这所谓的肮脏的血脉吗?一切在我这儿中止。”

“你什么意思?”杨雪松预感不妙,今天的杨东不对劲儿极了,变得叛逆又咄咄逼人,哎,早知道就不该送他去读书,任凭他到安城去闯的。这孩子翅膀长硬了,就不听父母的了。

他飞快地打开杨东递给他的那叠资料,里面有病历卡、有缴费单、有手术说明书,等杨雪松看到缴费单上那一行大字时,整个人都差点晕倒了。

他愤怒地瞪着杨东:“你去结扎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看见杨雪松愤怒到失态,杨东心里有一种扭曲的快感。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铁窗后面蓬头垢面的杨雪松,脸上带着瘆人的微笑:“没想到吧,断子绝孙最后还是报应到了你的身上,你命中注定要绝后,无论你怎么煞费苦心,最后都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你这样肮脏的血脉就不配留在这个世界上。”

杨雪松没想到他会这么狠。以前他总觉得这个儿子骨子里像徐莹莹,身上总带着徐莹莹的天真和傻气,没有一处像他的,也没学到柳凤的狡猾和识时务。现在看来,是他根本就没了解过杨东,杨东比他还狠,而且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杨雪松像是瞬间老了十岁,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无助,知道拿捏不住杨东后,他很快就转变了策略,改走怀柔路线:“我是你的父亲,你的亲生父亲啊!”

哪怕家里的千万资产已经变卖,哪怕不管他怎么努力,这辈子都只能在监狱里挣扎,杨雪松还是不想死。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哪怕明知这个儿子厌恶他,他还是企图用这难以斩断的血脉亲情去寻求他的帮助。

“原来你也知道怕,你也不想死,那你强奸她,看着她受伤流血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她也会死?她苦苦哀求你的时候,你又有没有想过发发善心,放过她?”杨东阴沉沉地盯着杨雪松这张颓败的脸,“没有,因为你自私自利又残暴贪婪,你都没给过别人生路,凭什么求别人给你留一条生路?”

杨雪松面如死灰,仍是那句老话:“杨东,你没见过她,她于你只是个陌生人而已。而我,不止生了你,还将你抚养长大,你自己说我有没有亏欠你?别忘了,没有我就没有你。”

杨东被他的无耻气笑了,拍着胸口说:“我恨不得从来没来到这个世界上。”他的出生就是一场原罪,这是烙印在他身上永远都无法洗刷的耻辱。

“至于徐莹莹,没错,我没见过她,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是看见了网络上那张黑白照片才知道。但我有一个人最基本的良知,杨雪松,我没法否认我身上流淌着你肮脏血脉的事实,但我可以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后半辈子过什么样的生活!”

说完,杨东没再多看一眼绝望的杨雪松,大步踏出了门。

虽然亲手打碎了杨雪松所有的希望,让他临死也不得安心,带着绝望和遗憾而去,可杨东心里仍旧没有一丝快慰的感觉,只有无尽的落寞。

走出看守所的大门,杨东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炽热的秋阳,它尽责地将灿烂的阳光撒在这片大地上,照得普天之下亮堂堂的,只希望有一天这阳光能无处不在,将所有的黑暗都扫尽。

“杨东,杨东,请等等,柳凤想见你一面。”忽然一个女警跑了出来,追上杨东道。

女警也是没办法,柳凤的身体不好,动辄晕倒,他们想联系上她的家人,但柳凤的娘家人一听是为了柳凤找他们都立即与柳凤撇清了干系,想来想去,也只能找杨东了,两人现在还是法律上的母子关系。

杨东回过头看着女警:“不用了,你转告她,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我要去送我的生母一程。”

对于柳凤,杨东连报复的心思都升不起来。这个女人既可怜又可憎,她是横水县重男轻女产物的受害者,但她作为受害者不思反抗与自救,反而将善良无辜的徐莹莹拖入了泥淖,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

这样的人自有她的一套逻辑,你指责她,她只会向你诉苦,杨雪松怎么毒打她,她没有孩子多可怜云云,而不会反思自己错在哪儿,更别指望她能忏悔改正了。她只会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将自己所犯下的一切罪孽都推到身不由己上。这世上过得艰难,身不由己的人多了去,也没几个做出这种恩将仇报、谋财害命的恶事。

杨东了解她,也清楚,她要见他不过是为了寻求帮助和依靠罢了,这个女人其实骨子里跟杨雪松是一样的人物,自私自利。但他决不可能成为她的依靠,她这辈子要么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度过余生,要么在白发苍苍的时候出来,住茅草屋,以捡破烂度日,最后孤零零地死在破草屋里,了此残生。

但杨东一点都不同情她,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他回头瞥了一眼这座阴沉沉的拘留所,然后转过身,踏着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了。

拘留所里,柳凤还在翘首以盼,等了许久,终于见到女警进来,她忙站起来,急切地问道:“警察通知,小东呢?他……他不是过来了吗?”

女警瞥了她一眼,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不仅将杨东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了柳凤,而且还提了杨东的动向和近况:“柳凤,杨东让我转告你,他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所以不来见你了。而且他已经买了去安城的票,准备去参加他生母的葬礼。听说杨家在横水县的所有产业他都捐了出去,葬礼之后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闻言,柳凤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摇头,喃喃自语:“不会的,我的小东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他很孝顺,怎么可能不管我呢?想当初他生下来的时候才小猫那么大,瘦瘦的一团,是我剪断了他的脐带,给他洗澡,喂他奶粉,一把屎一把尿的将他抚养长大,他怎么能不管我了呢?”

说到最后,柳凤终于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女警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直到她哭得快岔气了才提醒道:“柳凤,注意你的情绪。”

柳凤抬起头,一脸希冀地看着女警:“我的身体真的很不好,自从流了三个孩子后,我的身体就虚弱了很多,常年吃药。警官,我真的不能保外就医吗?”

也不知她从哪个犯人口里听说了“保外就医”这四个字,整天都琢磨着怎么才能以保外就医的名义出狱,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女警官摇头,公事公办地说:“你不符合保外就医的条件,而且也没人给你出这笔费用。”

“可是我不想待在这里,她们都欺负我,抢我的东西,还打我……”柳凤很绝望,但女警已经走了,没人在乎她所谓的痛苦和难受。她终于也将尝到那种绝望和无助的滋味。

第七十四章

徐莹莹的葬礼办得庄重而温馨。除了近亲, 徐家没有邀请任何人去观礼, 但还是有许多市民自发捧着鲜花去祭奠这个芳华早逝的可怜姑娘。

她的墓前堆满了鲜花, 簇拥着墓碑上照片里那个笑容甜美的姑娘, 让她所有的美好都定格在了十八岁娇俏如花的那一瞬。

杨东蹲下身, 跪在墓前,颤抖着手轻轻抚过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一遍又一遍, 她笑起来右侧脸颊有个甜甜的酒窝,眼睛亮晶晶的, 比天上的繁星还耀眼。如果当初没遭遇那场意外,她现在应该也是一个温柔和气又有些唠叨的母亲吧。可惜不管是与不是, 都没人能知道答案了。

太阳一点点地往下滑,晚霞铺面, 给苍翠的青柏也披上了一层火红的外衣。暮色降临,灰雾渐渐笼罩在墓园上方,显得安静又萧索。

杨东伸出手掌认认真真地帮她擦去了墓碑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动了动发麻的腿, 站了起来, 看着徐莹莹的墓, 温柔地说:“我走了,以后回来再来看你。”

说完,他转身踩着台阶一步一步往墓地的大门口走去。

门口, 左宁薇与贺翊站在空旷公墓进门处的空地前, 不时地抬头望向半山腰整齐划一的墓碑, 有些担忧:“杨东没事吧,他都上去两个小时了,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他毕竟才出院。”

“不用,他已经下来了。”贺翊朝山坡上点了点下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