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李倓只开口说了一个字, 萧燕绥便颇有几分随意的主动回答道:“刚刚我和他打赌,感觉要输。”
李倓道:“赌注是什么?”
“无关紧要的小事。”萧燕绥弯了弯嘴角,不想看见等会儿王思礼赢了之后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左右看了看,招招手, 让旁边使唤的一个仆从上来,然后道:“带我去书房。”
李倓自然猜到, 萧燕绥这是打算离开这里了, 至于她这会儿突然提出需要纸笔等物,顿时福至心灵,轻声询问道:“这便是赌注?”
“嗯,等会儿让人交给他。”萧燕绥回答得随意。
李倓见状, 顿时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便是不曾细问,萧燕绥和王思礼之前的赌局究竟是什么, 看王思礼和一群人乘着小舟在曲江池的水面上, 李倓也能猜测出一二,不过,即便王思礼胜算再大, 如今,一切尚未尘埃落定,萧燕绥便直接赌注给他画下来、然后还不是亲手交给王思礼,而是随随便便让一个此地的婢女仆从帮忙转交,简直是摆明了不将这场赌局当一回事。
等到王思礼便是赢得赌局,却完全没机会在萧燕绥身边炫耀丝毫,恐怕,这种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比让他堂堂正正的输了都更觉得憋屈……
只不过,对于没有半点交情的王思礼,李倓自然是不会同情丝毫的,甚至于,见萧燕绥已经有了离开之意,便是还没来得及说上话的韦六郎,都被他理所当然的抛在了脑后。
李倓跟在萧燕绥的身边,随便叫了个婢女过来,吩咐了两句,让她等众人回到岸上之后,一是向萧恒解释,萧燕绥单独离开的事情,二是告诉韦六郎,太子妃韦氏正在芙蓉苑紫云楼上等他过去。
隔着这么一段距离,尤其一群人扎堆泛舟游湖还比试的时候,湖面上更是颇为热闹。萧燕绥和李倓在岸边上说了什么,便是王思礼耳目聪颖,也听不见丝毫,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们两人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背对着众人,直接离开了!?
同在一条小舟上的萧恒和萧悟自然也看见了自家妹妹的动作,萧恒的注意力多多少少还是放在了突然出现李倓的身上,意识到萧燕绥又是同李倓一起自顾离开之后,微微垂眸,眼神免不了闪过几分晦暗神色。倒是萧悟,一时之间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和萧恒念叨了两句道:“六娘走了哎,早知道我刚刚就留在岸边上陪她一起了。”
萧恒瞥了自家弟弟一眼,压低声音玩味的轻笑道:“你以为你留在岸上,六娘会不让你留下跟我打个招呼?看他们刚刚招呼了两个婢女仆从过去,想来是给我们留了话了。”
萧悟顿时恍然,“也对!哥,我们快点到终点,然后上岸听六娘说了些什么。”
“无非就是她的去向,以及,我们不用担心罢了!”萧恒言语间颇为笃定,毕竟,以前出去玩的时候,除非是就他们兄妹三人一直都在一起,否则的话,如果他们这边有应酬熟人,萧燕绥自己离开的话,每次都是嘱咐这么几句。
另一边,不管还在水面上的王思礼、萧恒萧悟兄弟两个,以及赵君卓都如何的各怀心思,另一边,萧燕绥却是凭着记忆,手绘出了上次宴集上那个园子的简图之后,便直接封起来,将其交给了一直等候在旁边的仆从,“等下将这张纸交给王思礼。”
“是。”那仆从立刻低头称是。
至于和萧恒萧悟留话的事情,李倓刚刚已经帮他嘱咐过那个婢女了,萧燕绥想了想,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了,便转而笑道:“我们骑马在附近转转?”
--比起关紧门窗的书房,其实,视野开阔、四周无人的情况下,说话反而安全才是。
毕竟,除非有人早就做好准备在附近的地里挖个坑伪装在里面,否则,周围情景一览无余,有什么动静一眼就能看到,反倒是书房这种固定的地方,周围更加容易被人偷听去。
尤其每次萧燕绥和李倓私下里的交谈,其实都颇有点交浅言深的意思了,毕竟,东宫局势这种东西,旁人自己的分析是一回事,李倓对她并不隐瞒,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来时,萧燕绥是和萧念茹一起乘了马车,不过这会儿两个人单独离开,便是直接骑马了。
萧燕绥也不挑剔,直接从曲江池这里随便选了一匹性情看上去颇为温顺的马。至于李倓,他今日陪着阿姊李文宁来芙蓉苑,从东宫出来的时候,便是骑了自己的马出来,到了马厩那处,直接牵过来便是。
就在曲江池畔,旁人不知其中微妙,犹自你来我往,嬉笑玩耍在一起,好不热闹,至于刚刚眼见着萧燕绥离开的萧恒等人,面上虽然还带着笑,却是心情各异。
王思礼抬头张望了一圈,遍寻萧燕绥下落不见,脸色已经明显的阴了下来。
昨日是在徐国公府,又在长辈身边,王思礼自然相当收敛,便是今日,他也一直面带笑容,丝毫不见此前的眼神幽深难测,尤其萧燕绥昨日还松手放了三只土狗包围了王思礼,狗子热情好客一个劲的摇尾巴,王思礼虽然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却只当她小孩子心性,这般“报复”的举动搭配上萧燕绥一双明亮的眼睛认真的瞅着他的模样,简直称得上可爱。
奈何,还是到了这个时候,王思礼赢了赌局,却直接被萧燕绥放了鸽子,没得丝毫在她面前嘚瑟揶揄的机会不说,随后那仆从奉上的萧燕绥亲手绘制的园子简图,简直是明摆着告诉王思礼,她对这东西的不以为然。
萧燕绥越是不当回事,王思礼便越是心中郁卒,原本的好心情造就的荡然无存,暗沉的眼神里,翻涌着诸多思绪,旁人一眼对上,仿佛要被那冷意淹没一般,根本是心中一惊就忙不迭的想要避开……
而在紫云楼上,李文宁倚在栏杆之前,居高临下,视野正是开阔,远远的望着李倓竟是就这么同萧燕绥骑马离开了,一时间也是心情复杂,难以言喻,好在李倓总算没忘了正事,韦六郎从那婢女处得了消息后,很快借机寻了个由头,离开人群,朝着芙蓉苑这边走过来了。
“六、六郎,你阿耶、伯父他们可还好?”看到娘家侄子,太子妃韦氏虽然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过,心中的担忧艰涩却更是几乎无可遏制,整个人都情绪都几欲失控。
“阿娘……”李文宁早已经反身回来,轻轻的扶着太子妃韦氏的肩膀,见她这般强撑着的坚强下面,眼角眉梢都越发憔悴的模样,心中越发不落忍起来。
韦六郎虽然不若李文宁心细,却也听出了太子妃韦氏声音中的些微颤抖之意,连忙安抚道:“姑母且宽心,我今日同几位好友和诸多世家子弟游湖,言谈间,也听人隐约间提起此事……”
说道重要关头,韦六郎下意识的放轻声音,太子妃韦氏和李文宁也不由得屏气凝神。
韦六郎低语安抚道:“李林甫一系为了牵连太子,大肆弹劾旁人,已经拉了不知多少人下水,早已经惹了众怒。也就是因为事关太子,朝廷之中大多数人存着明哲保身之心,不愿被圣人以为在东宫一事上有所牵扯,所以才只见李林甫张牙舞爪,却无旁人明面上反击。”
韦六郎这般分析,倒也颇有几分道理,李文宁听得连连点头,如今的状况,无非就是朝堂之上能和李林甫正面杠的人物不会轻易下水,其他角色可不就是被他接连磋磨?只不过,事情总有个度,李林甫为了打击东宫势力,这次着实有些过了,恐怕接下来,不说是其他重臣,便是圣人,也见不得他这般肆无忌惮的罗织罪名牵连众多……
太子妃韦氏却是在心中略有几分安慰之余,终于忍不住的垂泪,她连忙去了手帕擦拭眼角,声色哽咽的含笑道:“我只希望这场风波早日过去,家中无忧便好。”
韦六郎忙挑拣了些家中旁的趣事说给姑母,希望她能宽慰些许。
至于李文宁,听了太子妃韦氏之言,却是心中暗叹,东宫之位,自古以来便是众矢之的。韦氏只要一日还在太子妃之位上,为了打击太子,自然总会有政敌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韦氏身上,希望以姻亲之由攀扯东宫,家中无忧,说来简单,处在这个位置上,却是再艰难不过的事情……
暮色渐深,夕阳如醉。
身后一段辉煌的晚霞余晖,染红了天际。萧燕绥和李倓两人骑马,早就走远了,想想这会儿再回去曲江池畔寻萧恒要走的路,萧燕绥想了想,反正她身边一直都跟了护卫,同李倓分开后,索性便直接自己骑马回了府中。
这会儿,萧嵩也已经从兴庆宫中回到了家里,听说婢女来报,六娘自己回来了之后,想起自家孙女前几日子还在同他询问东宫太子之时,萧嵩略微思忖片刻,索性便派人将萧燕绥单独叫了过来。
“阿翁你找我?”得了消息的萧燕绥,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换,因为在外面玩了一天,本就梳得随意的头发,更是松松垮垮的垂下,宛若瀑布流泉。她这般漫不经心的舒服打扮里,还颇有几分不符合这个年龄的豆蔻少女的肆意和慵懒。
差不多同萧燕绥前后脚时间到了住处的王思礼,眼神一直沉着,却直接就被早就等急了的王忠嗣给拎到了书房里,这么几步路上还念叨着:“可回来了,就今天有重要事情,结果你就今天回来得最晚……”
王思礼抬眼瞥了王忠嗣一眼,哼哼着笑了两声,没说话。
王忠嗣身为军中将领,养孩子毕竟还是养得有点糙,毫不犹豫的在他脑后拍了一巴掌,笑骂道:“正经点,和你说正事呢!”
“怎么?”被拍得往前一趴的王思礼终于稍稍正色拧眉。
“圣人将皇甫惟明的兵权移交给我了。”王忠嗣闷头就放了一个惊天大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