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慷来了,听脚步声,就知道除了他还有别的主子。
屋里死气沉沉的气氛很快消退,被吓得半死的人好像突然活了过来。表现最为明显,也可以说活过来最快的有两个人,沈老太太自是其中之一。
另一个是金嬷嬷。
作为沈家嫡长女的奶娘,在长房、在吉祥堂乃到在整个沈府,别说奴才,府里的大小主子都会给她几分脸面。在主子们正需要人的时候,她怎能错过表现的机会呢?何况沈家当家人马上就进屋了。再说,今天沈老太太为给沈臻静出气,只是下令打死沈荣华,而实际执行者是她,这节骨眼上,她可不能怂了。
“在老太太屋里都敢伤人,二姑娘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今天不管教你,你明天就敢拿刀对准老太太。”金嬷嬷边说边摞起袖子,伤势就要朝沈荣华扑来。
“快、快,给我拿下这个小贱人,打死她。”沈老太太咬牙下令,刚才胆战心惊的模样一去不复返,她暗自庆幸,她没被一个黄毛丫头吓得露出一肚子老馅。
金嬷嬷只是装模作样往前迈了两步,可沈荣华动了真格的,转眼间,就与她近在咫尺了。看到寒光在她眼前闪过,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愣装大头蒜。
只是,今生,她没有机会和任何人诉说她后悔时的感觉了。
沈慷绕过屏风,就想发威吼骂沈荣华。他的嘴刚张开,就见一道森森寒光闪过,要出口的话又吞到了喉咙里,眼睛也不由一闭。他感觉到有湿湿热热的东西溅到他脸上、身上,他赶紧睁开眼一看,是血,猩红色的血。
“啊——”沈慷看到眼前的情景,一声惊呼,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双腿颤栗。
金嬷嬷的身体,确切地说是尸体还站着,两只胳膊还在动。可她的脖子早已血流如注,脑袋已经耷拉下来,和身体只靠一层皮连接了。
“真是一把宝剑。”面对死尸和鲜血,沈荣华神色从容地把玩短剑。这把短命确实锋利无比,不管是砍孙婆子的手还是断金嬷嬷的头,都没费她多少力气。
“啊——”女人的反应相对慢些,沈慷惊叫完毕,她们才前仆后继。
“你作孽不少,能死在我手里,死在这把剑下,也是你三生有幸。”沈荣华边擦剑边冲金嬷嬷直立的尸身撇了撇嘴,“还不倒下,难道觉得委屈吗?”
金嬷嬷的尸身轰然倒地,脑袋摔出去了,血流声哗哗作响。
前世,虽说是沈臻静想弄死她,直接置她于死地的人却是金嬷嬷。自陪嫁到杜家,金嬷嬷只要有功夫,就以搓磨她为乐,迫害她的方式方法更极尽能事。
今日,在她计划之外,她斩杀了一个仇人,为她悲惨的前生报了第一次仇。
吴氏离得最近,看得最清,反应过来,一声尖叫,倒在沈老太太身上。沈老太太瞪大眼睛看了几眼,眼珠一吊,眼皮一番,昏死过去。沈臻静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巴张开,好半天才哭了一嗓子。三个小姑娘缩在沈老太太身后,身颤如筛糠,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屋里的丫头婆子有几个非常忠心的及时响应吴氏和沈老太太的号召,直挺挺倒下了。还有几个勉强站着,也用双手捂住眼,浑身上下无节奏地哆嗦。因孙婆子断手而倒下的几个婆子刚爬起来,看到这一幕,又急忙消除了自己的存在感。
“大胆孽障,你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沈家也留你不得了。”沈慷强撑一口气发号施令,“来人,将这个孽障拿下,送到官府治罪,让她一命抵一命。”
“好,那我就一命抵一命。”沈荣华抡起短剑划向自己的脖子。
“华儿,不要——”被吓懵的沈恺想过来阻挡沈荣华,看到奔流的鲜血和残缺的尸首,他害怕了,胃里翻江倒海,不由自主地狂吐起来。
“二丫头,住手——”三老爷沈恒踩着鲜血冲上前,一把拉住沈荣华。
四老爷沈惟走在最后面,听到沈慷下令,想挤到前面附和几句。看到屋里惨烈的一幕,还有晕成一片的女人,他一着急,就选择附和沈恺,也跟着吐了。
“二丫头,你一向聪慧懂事,怎么今日行事如此造次?”沈恒握住沈荣华的手腕,抢过她手里的剑,又说:“你祖父新逝,沈家正是多事之秋,你……”
“老三,你跟她说什么废话?赶紧派人去报官,把她带到官府去定罪。”
“华儿,听你三叔的,千万别寻死。”
沈慷和沈恺同时喊出了一句话,之后,两人互相瞪视,都气不顺。以往都是沈恺很快就败下阵来,可今天沈慷撑不住了,冷哼一声,呵令管家去报官。
“不知大老爷要治我什么罪。”沈荣华说要一命抵一命,纯粹是个低级玩笑。
“家奴无罪,不可随意处死,你杀了金嬷嬷,有目共睹,当然要杀人偿命。”
沈荣华摇头冷笑,说:“三叔,还是你来告诉大老爷,他昏头了。”
沈恒点了点头,轻咳一声,捏着手中的短剑,说:“这把剑是漠北铸剑圣手所铸,北越王将它送给圣勇大长公主,是大长公主珍藏的利刃之一。能得大长公主赐刀剑者皆是忠正之人,用她所赐的刀剑杀人者无罪,这是先皇的赐封。”
“这……”沈慷这才想起原来沈荣华所用之剑是圣勇大长公主所赐,别说是金嬷嬷,就是他亦或是沈老太太,死到这把剑下,多半也会白死。
“都听清楚了吗?还有问题吗?没有我可告辞了,你们收拾烂摊子吧!”沈荣华从沈恒手里拿过短剑,低声说:“多谢三叔,华儿知道进退,请三叔放心。”
说完,沈荣华迈过金嬷嬷的尸身,大摇大摆向门外走去。
“你、你简直是……”沈慷不敢再让沈荣华偿命,但他不甘心这么放她走。
“我怎么了?”沈荣华和沈慷面对面,和气一笑,说:“我是沈阁老的嫡亲孙女,大老爷别忘了我还是林阁老的嫡亲外孙女,我做什么事都不为过。”
☆、第三十五章 林闻
沈荣华所说的林阁老就是林闻,比沈逊晚两届的状元郞,大名鼎鼎的人物。
在盛月皇朝,林闻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他之所以扬名朝野,除了博学多才,还有就是他特殊的出身以及身份带来的殊荣与麻烦,致使人们对他褒贬不一。
林闻是中南林家的血脉。
林氏一族祖上曾是前朝的开国功臣,被赐封为一等国公。几经沉浮,林氏一族绵延数百年,一脉书香传承至今,在本朝,林家仍是数一数二的大族。
小时候,林闻并不被家族承认,因为他是林家现任家主的嫡次子林融的外室所出。他的母亲出身青楼,后来被林融赎身,因身份低贱,一直养在外面。
林闻自幼就知道自己受生母身份的影响而被人轻视,养成了好学上进的个性。他九岁中童生,十岁中秀才,十二岁中举人。因年少聪明、有胆有识,敢于剖陈利弊、推陈出新,被当朝首屈一指的鸿学大儒收为关门弟子,从此扬名。
中举之后,林闻并没参加第二年的春闱,而是跟随师傅游历天下,增长见闻。
这时候,林家向他抛出了“红绣球”,允许他认祖归宗。能被林家承认令林闻欣喜不尽,但林家随后提出的条件却让他踟蹰不已。林家只允许他回归家族,却不接纳他的生母,把他记到嫡母卫氏名下,并让他与生母从此永不相见。
礼法规矩严苛的大家士族最重嫡庶尊卑,能记到嫡母名下是家族对庶出子女最大的荣宠,何况林闻还是青楼女子所出的外室庶子,论身份更加卑贱。
那一年,林闻只有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