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渐渐牛车远去,李绾终于落下泪来。她一直都不敢哭,好像只要她不哭,春蝉就还会回来一样。可此刻她知道,那牛车带走了春蝉,圆脸圆眼最爱笑的春蝉,一心一意护着她的春蝉,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六岁到她十六岁,十年相伴。说是丫鬟,其实更像姐妹,一路上艰难困苦,谁也没舍了谁。春蝉护着她,没少受委屈,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记着,早晚要帮她讨回来。可如今大事已成,她们再不用看别人脸色了,她却不在了。
昔年细瘦伶仃的小丫头跪在地上,磕头磕的脑门一片青紫,起誓道‘春蝉豁了命也一定护得小姐安好’。
这不吉利的话今时倒是应了。傻!她就是傻,其实那恩情她早就还清了,如今倒是自己欠了她,今生今世也无法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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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怀秀依旧不负所望,领兵至冀州,没过几招就将那福王斩于马下。主帅一殒,底下人便没了主心骨,几乎是没费什么力气,福王的一万私兵就尽数归降。
至此,刘氏皇族再无血脉传承。
虽没打仗,这皇位瞧着来的容易。可毕竟是改换天地,该肃清的人不少,半点儿心软不得。李昭下令,不光是刘氏皇族,刘氏所有的姻亲、亲近之人,不留活口,其中除了英国公府,先将人押着,之后另做打算。原本他这样做是顾念宋怀秀,可宋怀秀知道了却只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李昭琢磨之后,便改了主意,判英国公府满门流放。
说是流放其实和要他们性命无异。老太太年岁也大了,英国公成了瘫子,沈氏又没挨过苦,那大儿子还有哮症。流放到最南边境,永世不得回京。一路上颠沛流离,这一家子老弱病残,能有人活着到那?就算命大让他走到了,那里遍布瘴气,人也活不了几年。
李昭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他若不动手,那宋怀秀便要亲自动手灭了宋家。他李昭敢大逆不道,领兵逼宫,便也不会相信宋怀秀亲手弑父,能真有什么天罚降下。
可自己把阿绾许了他,名声总是要顾的,总不能让世人说,他的阿绾嫁了个弑父疯子吧?他们知道宋怀秀的身世,别人可不知,就算知道了内情也不一定能理解。人嘛,反正事儿没落在自己身上,就最喜欢吐沫星子横飞指责别人。你还能把这些脏臭心思,挨个儿喷回去?
所以这事儿他来办。直接杀了,朝臣怕会以为他心中对宋怀秀不满,倒是容易生出事端。不如容个情、判流放,各方都能满意。
邺朝至此彻底土崩瓦解。军权又尽数被李昭握在手里,朝中众臣,有几个迂腐愚忠的,指着鼻子骂李昭窃国,一起被送上了黄泉路,走的不寂寞。剩下的朝臣只想保命,窃国贼?难道盘古开天起,这天下就是他们刘家的天下?改朝换代没什么稀奇,赢了的那是真龙天子是也!
一众人歌功颂德,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姓们都盼着您早日登基呢!
这话虽有夸大之嫌,可也并不全是假话。谁来当皇帝,老百姓才不在乎,只要能吃饱穿暖便不抱怨,若每年手里还能有些余钱,那就是赶着好皇帝了!
刘钰在位之时,一心只想着平藩王之乱,除朝中党争。国库的银子全拨到了军务上,根本顾不上老百姓。四处的洪灾蝗灾他不肯救济,只说让地方官员自己看着办,逼的不少人流离失所,变成了流民,百姓们可不念他的好。
所以听说皇帝换成了姓李的来做,也没几个人为前朝伤心。
听说新帝原是乘安县的典史,在家乡时就有心善的好名声。小地方出身,懂民间疾苦,又有一颗良善心,这样的人做皇帝也没啥不好。没瞧带兵围了京都,却没伤老百姓?
仿佛天下人一夜之间,都坦然接受了这件事。其中有个硬骨头,是谁都没想到,正是那寿光县主。
李昭事成之后,这位便一直被锁在谕恩候府的柴房。吴氏是恨她不假,可人一发达了,以前那些恨也就不叫事儿了。老娘飞黄腾达了,连看你一眼都嫌耽误工夫。吴氏忙着收拾东西进宫,做那中宫娘娘,哪有闲心磋磨杜甄?
底下人是怠慢些,饭食有一顿没一顿的送着,可也没谁虐打她。比起原先那些被她打死的小丫鬟,杜甄真没什么可委屈的。
可要么说她不机灵呢!府里都闹成这样了,她愣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最开始有精神头的很,每日里吃吃喝喝,吃饱了便要大声叫骂,骂吴氏、也骂老太太。本就是爹娘不管,市井胡混着长大的丫头,做了县主才刻意收敛。但骂人的本事却忘不了,这会儿捡了起来,满嘴的臭啊逼的,一直骂到人家祖宗三代,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偏她还越骂越来劲。
到底是惹恼了送饭的婆子。
“呸,你满嘴的粪都快喷到奶奶脸上了,找抽是吧!你家的皇帝靠山都倒了台,谁还有闲心搭理你?若不是主子们忙着,早就将你也剐了,你还在这上蹿下跳的?不招人待见的贱东西!一双眼长到了裤、裆里?不识好赖!”
杜甄难得安静下来,倒不是被这婆子骂老实了,而是终于听明白了怎么回事。
不是趁着李昭不在,老太太和那吴氏联手作践她。
而是变了天,失了势,李昭连骗都懒得骗她了。他不待见她,更不曾有过半点儿喜欢。所以一朝得势,便要弃她不顾。
几日之后,还是那送饭的婆子发现了杜甄的尸首。人一脑袋撞了墙,头脸上糊的全是血,早就干涸成了发乌的颜色,模样都瞧不清了,别提多渗人。这也是得亏天还不算热,要不耽搁这么几天,人都得臭了。
也不知这缺根筋的县主娘娘是殉了大邺,还是殉了以往的尊贵日子,或是殉了她一厢情愿的爱。反正聪明的都绞尽脑汁的活着。反倒是那些傻的,比谁都固执,为了执着的东西舍命也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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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十,李昭荣登大宝。改国号为雍,年号建兴,是以建兴元年。
谕恩候府的一家子女眷,晕晕乎乎的入了宫。都在后宫里头住着,封号却还没下来。这可不像是在家里,娶个妻纳个妾,都是一家人说了算。
与皇家沾了边,讲究和规矩绑在一块儿能砸死人。又要拟定各人的封号份位,又要让尚衣局赶制礼服,光着两样就不是几天能完成的。
李绾从玉泉殿搬了出来,那里的一饰一物都让她想起春蝉。瞧着湘妃色的幔帐,总觉得下一刻便会有圆脸的姑娘挑帘儿进来,笑笑眯眯的叫她‘姐儿’,每每念及都要落泪。
便带着冬雪,暂时住到了琳琅馆。这里虽不如玉泉殿气派奢华,可也好过睹物思人的酸楚。
自打家里人也入了宫,李绾这倒格外热闹起来。
男人成了帝王,纵使他对你不变,那你对他的态度也不能像从前。面上敬着,心里畏着,这都是人之常情。
至于份位如何定,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这些忐忑都需要个排解的人。大家像是商量好似得,全跑到了琳琅馆来,求李绾给拿个主意
第65章 烦忧
上午先是裴姨娘来坐了坐。但她这人腼腆, 支吾了半天, 只道‘许久没见绾姐儿了,想来同你说说话’。东扯西扯,也没什么要紧的, 坐了两盏茶的功夫便走了。
如此一来, 倒让李绾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与裴氏不相熟,裴氏进门没多久, 就随着李昭进了京。后来虽是一道在谕恩候府住着, 可没住多久,李绾又被章和帝封了妃, 进了西山行宫。真要细数,两人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清,那她今日欲言又止,究竟是想同自己说什么?
李绾心中存着疑。才歇了午晌起来, 便听冬雪道:“姐儿,胡姨娘来了会儿了, 一直在外殿候着呢。”
“胡姨娘?今儿可真是奇了怪了。”她随手挽了个纂,吩咐道,“那你先去照应着,也别怠慢了人家,就说我洗把脸便来。”
李绾没耽搁, 换了件衣裳,便去了前殿。笑吟吟道:“您早就来了,怎么不让她们叫我起来?我是懒散惯了, 万一又一觉睡到晚上去,可不苦了姨娘?”
这两位姨娘的性子南辕北辙。裴氏有多腼腆,胡氏便有多闹挺。见李绾这般说,她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核桃仁,捂着嘴笑道:“哎呦我的姐儿,我就是个闲散人,哪能为了同你闲聊天,便扰了你的觉?三爷若是知道了,可不能绕我!再说你就是真一觉睡到晚上去,我也不怕,只埋头吃穷了你这琳琅馆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