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望门寡这种么,正是因为定亲后女子实际上就是夫家的人了,因此哪怕没嫁过去,也要为之守寡。不过虽说是如此,但是不要说如今,就是当年礼教格外森严的时候,一般人家也没得守望门寡的。只有一些家族显赫,人家更加讲究体面。
对于周世泽来说,定亲就是自家媳妇,假如他为国捐躯了,祯娘可以为他守寡这个说法一点也不友好。但是其中也有让人高兴的——已经定亲的未婚男女,哪怕是几百年前也可以有些交往了,譬如互相赠送礼物之类。
这时候就越发松泛了,在有人陪同的情形下,甚至能两个出门相约玩耍。因为再有几天自己就要回太原了,周世泽在完成定亲后第二日就忙不迭地让小厮送信,邀祯娘出门游玩。
顾周氏这时候的心态就全然不同了,姑爷如此上心女儿自然是大大的好事。立刻笑眯眯地告诉祯娘:“这些日子在家多憋闷,年前年后外头最热闹,既然世泽邀你出去,你就答应下来罢。”
祯娘神色不变,就连自家母亲第一回那样亲热地叫‘世泽’,她都没有因此有什么不同。只答应后回了宝瓶轩——女孩子出门本就不简单,还是同未婚夫一起,那就更是不容易了。既不能过于隆重,又不能失礼,更不能失之于轻佻。
祯娘本来就是喜爱打扮的,只以为自己是像平常一样。但是不是的,之前是为了自己看着赏心悦目,就是自己喜欢精致的而已。这一回却会想着旁人的目光,以至于服侍梳妆的红豆几个都诧异于自家小姐和往常不同的选择。
红豆捧出一套金厢珠宝九凤翠钿首饰,这是一副计一十二件,共重一十七两四钱的大首饰。正是今年打的,整套的祯娘还没穿戴过。见拿出这个,祯娘直接摆手道:“算了罢,今日在外头走动,一整套是要累赘死。”
等到午后,周世泽便来接祯娘。祯娘今日穿了一件大红织金妆花云雁缎立领琵琶袖袄儿,一条墨色织金绒裙子,外头罩着一领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头上梳了堕马髻,最后还是选了那套金厢珠宝九凤翠钿首饰,只不过没用上其中挑心、分心等几样罢了。
虽说似乎还是过于郑重了,但是想到是年下,又是刚刚定亲也不是说不通。
周世泽最爱祯娘打扮成富贵锦绣,无比华丽的样子。只是不满这披风,道:“怎么是莲青色的鹤氅?这样沉的颜色还不如你前几回用的,都是鲜亮颜色。”
祯娘再没想到这人还在意自己一件斗篷的颜色,由他扶着上了马车。这才解开鹤氅与他看了里头。道:“里头已经是极艳了,外头不用石青、莲青这样的颜色是压不住的。你可别胡说,女子穿衣我身边丫鬟难道不比你懂得多?”
马车是大马车,除了祯娘和周世泽以外还有将离和微雨两个伺候。至于小顺儿则是在车驾上同车夫同坐,随时也能进来应承。这两人出门,因着是想两人多相处,顾周氏吩咐的只带了两个丫鬟。
将离和微雨一个正在簇火,一个给两人泡茶。都听地清清楚楚,实在是心里诧异的很了。这是才见过两回的未婚夫妻,怎个自家小姐就敢说话如此不客气了。姑爷既然是说斗篷颜色该换,就是觉得不对也该软软地说,怎么立刻就回了回去。
没想到周世泽再不介意这些,还觉得就该这样说话呢——那样规规矩矩冰冰冷冷的,是应付谁呢!这下的表现倒是亲近舒服了许多。便立刻道:“自然是她们懂得多,不过是我就爱你穿那些鲜亮的颜色,也就说出来了,哪里晓得有这样多的讲头。”
说着周世泽把瓜子往祯娘手边推了推,伸长了手脚——他身材高大,在马车里总有些伸展不开的感觉。祯娘瞥了他一眼,拣了瓜子磕着,随意道:“女子妆容打扮是一门极大的学问,样样都有讲究,你可别乱说话。就是喜欢鲜亮的,也没有浑身都是鲜亮的说法,要是今日身上不是红的就是绿的,不是朱的就是紫的,那可能看。”
周世泽见微雨把茶端上来了,立刻给两人茶杯里添茶——这倒是把将离的活计给抢了。冬日热茶自然再好不过,祯娘只看了一眼,道:“怎么用了这个,这茶要到第二遍才出色,应该放在家里,用了第一遍后,等着晚间沏第二遍。”
周世泽还没等祯娘问出缘故就把茶喝了一半,道:“那衣裳的事儿,虽然讲究颜色,按你说的该是搭配好。但是依我来看更看重人,若是个美人,穿什么都是美的。譬如说你,就是全身鲜亮也不错。”
祯娘听到这句话一下就不知说什么了,虽然不至于脸红,但是不自在是有的。立刻收了声,转头看向别处了。
这倒是让将离松了一口气,这茶叶是自家临时带的。寻常出门都是用的自家马车,一些东西上头都是存着的。这一回是姑爷家来接,东西竟然都没有。还是自己茶叶包带着,却没想到是这一样不合适的。
虽说小姐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如何,可是到底是自己不细心。真的提起来,也是没脸,而她们这些大丫鬟最讲究的也就是脸面了。
微雨则是在旁簇火,低头听到了全部——原来不只是自家小姐不客气,姑爷也是随便的很了。她心里晓得这是好事,早听说就是要夫妻之间相熟才好。她也不是无事做才注意这些,正是顾周氏今日嘱咐了她和将离两个要把看到的都记下来,她才这样认真的。
车行了大约三四条街,就在一家酒楼前头停了下来。周世泽先下了车,接着就有祯娘在里头披好鹤氅,由着将离和微雨两个扶将出来。周世泽一直看着,也不管祯娘本该是由两个丫鬟扶着下车的,他自己就直接伸出了手。
将离和微雨两个还在犹豫,祯娘已经若无其事地伸出手搭在周世泽手上了。然后祯娘就感受到了一股特别稳的力量,一下将她扶了下来。周世泽的手心是很干燥的那一类,倒是和他的力量相得益彰,同时让祯娘觉得十分安定。
祯娘的手就完全不同了,刚刚在马车里十分暖和已经出了一些汗。这时候伸出手来,周世泽倒是觉得又软又湿,像是轻轻擦过了他心上一下。让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狗儿每回鼻子尖擦过自己手上的知觉,特别痒特别亲。
不过对小狗儿就是手上痒罢了,这一回却是心里痒痒的。而且他尽可以摸那一只小狗儿,但是对祯娘却要十分克制——即使他的所做所说在人看来已经足够大胆了,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十分忍耐了。
他心里混乱了一下,表现在外就是明明祯娘已经下车了,他却没有立刻松手。等到他松手的时候正好将离和微雨两个下车,她们倒是没看到那一幕,但是祯娘本人是有感觉的,她甚至意味深长地看了周世泽一眼。
周世泽心里一紧,还以为祯娘有什么不满。不过祯娘却没有,她只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然后在旁人没注意到的时候对着周世泽轻轻眨了眨眼。最后轻笑了一下,颇有一些尽在掌握中的意味。
周世泽忍不住挑了挑眉,忽然有种战场上的感觉——这正是棋逢对手了。他以为他是一直先锋突进,掌握所有主动的,却没想到人家正等着了。而且那些突进可不能让人家手忙脚乱,反而人家已经知道并了解了全部。
祯娘笑过后就带着将离和微雨率先进了这家酒楼,周世泽落在了后头,先是忽然笑了几声。这时候小顺儿还奇怪道:“少爷笑什么?刚才有什么好笑的事儿么。”
周世泽这时候不笑了,只是眼睛里还满是笑意,但要一本正经的样子,道:“是有好笑的事情,你家少爷这一回可是轻敌了,弄不好要战死沙场喱!”
“啊!?”小顺儿只觉得奇奇怪怪,自家少爷是失了智么。如今正在金陵,又不是在九边打仗,哪里来的轻敌,连敌人都没得好么,更不要说战死沙场了。不过周世泽有时候确实是会很奇怪,小顺儿立刻就不在意了,只道:“少爷,咱们就在这儿站着?表小姐她们都快进去了。”
周世泽不答他,也不需要说,他自己三步两步就追上了祯娘和将离微雨三个。道:“慢一点,是我订下的位子,你不知在哪儿,我带着你。”
因着是并肩,倒是有些遮蔽的意思,借着这个,周世泽隔着鹤氅轻轻捏了祯娘的手一下。祯娘一下看向了他,这才有些惊讶的意思,不过她很快就平静,反而无声道‘小孩子’!
周世泽立刻笑了,道:“哪里小孩子了,难道小孩子会做这个事儿?”
后头的将离和微雨已经摸不着头脑了,祯娘却是肯定道:“对的,就是小孩子,如果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总想着让人‘生气’,非要人一直看自己才行。”
说着祯娘叫住了一个跑堂的:“咱们定了一个小间的,小哥带着咱们去罢。”
那跑堂的少见祯娘这样貌美的小姐,愣神一下,道:“不知定下小间的是哪位,又是哪个小间,知道了才能领小姐去。”
祯娘微笑着道:“就是这位周公子,你只问他就是了。”
这些跑堂的就是要记性好,这也不消问了,只要知道是姓周,恰好这时候没有别的周公子订位子,竟然是立刻清楚的样子。向周世泽躬着身子行礼道:“原来是周公子,请随我来,庆云间早备着了。”
周世泽摇摇头——祯娘正是一点亏也不肯吃的,这不是在回应之前的‘是我订下的位子,你不知在哪儿,我带着你’么,偏不让人如意了。
第57章
入了小间, 就有堂官上来问菜,周世泽不是第一回来这儿, 他嗜好吃, 对于酒楼食馆这些比祯娘这个在这儿呆了快两年的还要熟。先是点了一卖肘子, 一卖板鸭, 一卖醉白鱼。先把鱼和板鸭拿来吃酒,留着肘子,再做三分银子汤, 带饭上来。
之后又吩咐小顺儿,小顺儿出去了一会, 带着一个走堂的,捧着四壶酒, 四个碟子来:一碟香肠,一碟盐水虾,一碟水鸡腿, 一碟海蜇, 另有一个大盘, 上头是切得整整齐齐的大方块火腿, 都摆在桌上。
之前几样祯娘不过是略动了动, 喝了两口汤罢了。见到这样,周世泽便道:“前头几样不算这家酒楼招牌,这几样才是。特别是这一样蜜火腿——我原来在太原也吃火腿, 多得是金华、兰溪、义乌三处的,虽然也好, 但是反不如这儿的,倒是奇怪了。”
所谓蜜火腿,就是取好火腿,连皮切大方块,用蜜酒酿极烂而成,其中做的好的可谓是极香,以至于隔户便至,甘鲜异常。
祯娘不像周世泽是个老饕餮,这家馆子她都没吃过,更不要说招牌的蜜火腿了。但是她是本地人,知道的也多,倒是比周世泽清楚其中的意思。
只是自己执了酒壶倒了一杯蜜酒,道:“火腿一样食材最考验功夫,火腿好丑、高低,可以判若天渊。你说金华、兰溪、义乌三处,虽然名气大,但有名无实多。其中不好的,还不如脑肉。只有杭州忠清里王三房家,虽然名气不大,但四钱一斤者从来是上上佳。金陵离着杭州近,想来他家用的就是王三房家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