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说这些茶寮的调侃词正是‘茶坊面饼硬如砖,咸不咸兮甜不甜。只有燕齐秦晋客,一盘完了一盘添’,也是格外挖苦了。
也有酒馆、酒店,挂着大大的‘酒’字旗。如果是一座大酒楼,就更加气派。里头有百十座阁儿,周围都是绿栏杆。祯娘倒是听说本司三院四处窠子里头的粉头□□都会到酒楼赶趁,怀抱琵琶,弹唱曲儿,或者吹笙品笛,替公子王孙或食客侑酒。只是她每回都没见过,毕竟都是是在雅间里的。
还有各种食店、面店,买卖各种吃食。如羊肉面店,日宰羊数只,面如银丝,有蒜面、肉内寻面,兼卖扁食、夺魁。此外,还有杂货铺、绸缎铺、当铺,如此等等。
祯娘是准备逛一逛古董店的,因此这边都先不停留,到了三山街到太学前一段这才下了马车,自己行走逛街。
这一段街道可是有来头,原来天底下有四大书市,分别在京城、南京、苏州、杭州,这南京的书市就正在三山街到太学前一段。原来全是卖书的,后来街道又接了许多支路,算是扩大了。
这以后就有许多店铺进驻了,不过大概是这里原本是书市的关系,进驻的店铺也是文具店、清客店、古董店这些,总归是文人汇聚之地。也是祯娘到金陵后最常逛的街了,常常在这里淘到心爱之物。
是的,就是‘淘’。毕竟除了一些大古董店明码标价,并没有多少空子钻之外,多的是小商小贩。这些人最多的是开了一个摊子,也有些有小铺子。总之他们本钱不大,东西也不贵,只是假货多。有眼光的自然能低价买进好东西,至于没得眼力的就只能认吃亏了。买古董的规矩从来是钱货两清,不包真假。
其中的乐趣也在于此了,祯娘自己就是个中高手——在一堆破烂玩意儿里,只有自己能慧眼识珠挑出真东西,用远低于应有价的银子买下喜欢的东西,其中乐趣真不是一句‘赚了’可以形容的尽。
祯娘下了车,见到第一间店铺竟不识书店也不是古董店,竟是一家清客店。清客是什么大家都是知道的,就是在富贵人家帮闲凑趣的文人、教授吹弹歌唱的艺人,多是科举不顺仕途不畅之士,只得如此罢了。
说起清客还有一个‘十样要诀’,即所谓‘一团和气要不变,二等才情要不露,三斤酒量要不醉,四季衣服要不当,五声音律要不错,六品官衔要不做,七言诗句要不荒,八面张罗要不断,九流通透要不短,十分应酬要不俗’。
所以说来他们最要紧的是要能够应付裕如左右逢源,故而说起来清客再雅,也不过就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清淡凑趣,说的刻薄点就是在富贵人家讨口饭吃。祯娘家自然没有这些人的,但是听说盛国公府倒是养了好些。
其中一些凭着能时常见到盛国公府大人物,并且关系亲近,常常还收受外头人的好处用来帮忙联系府内——这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
这清客店自然不是卖清客的了,而是代为联系清客的——这也成了一桩很多人做的生意了,十分可笑。这样的铺子里头并无其他装饰,只有茶具炉瓶这些。转开身子都嫌弃不够的屋子给分成了两截,里屋挂着条幅,号称董其昌所书,这自然是假的。
祯娘知道这些同样是从那本笔记所来,上头也有调侃词是‘外边开店内书房,茶具花盆小榻床。香盒炉瓶排竹几,单条半假董其昌’,都是说的明明白白了。
祯娘自然不会有兴致去看这店铺,只是转过身去从小摊子看起——这并不是一古董摊子,而是一旧书摊。上头整整齐齐磊着书籍,这样一个小小摊子至少也有上千册了。
那摊主本来闲着,一看有生意来了,立刻注意上了。只是他也没有贸然上前,书籍甚至不同一般古董生意,这是更加安静的——人家正挑选书籍呢,这是文人乐事,你吵吵嚷嚷算是怎么回事?
况且这摊主眼睛利着,祯娘容貌气度在这儿,一看就知道是贵家小姐。这样的人逛书市,大都是真心爱书的文雅之人。比一些经书读死了,来这儿只是附庸风雅的男子还来得挑剔呢!
祯娘正仔细挑拣这些书籍,心中也是赞叹。有些书摊也是古董摊子,因为上头书籍也至少是有百年历史的。宋刻本不用多说自然是受尽追捧,还有唐朝时候的手抄本,就算不是名家所写,只不过是摹本,也十分了得了。
这摊子却不是,而是个真正的旧书摊,往往只有家贫才来光顾的那种。但是这家显然是不同的,不只是每本书都是整整齐齐的,里头也不错——要么干净如新,要么就是有着整整齐齐的批注。
祯娘手上拿着的一本《品花录》正是一本满满批注的,这笔迹清隽杂而不乱,见解也颇有意思。真让祯娘评价,是增添这书籍的价值了呢——祯娘翻到前头,在书籍第一页有一枚蓝色的小小印章,祯娘知道这是一个和自己有一般喜好的人了。
一时会心一笑,问摊主:“还有这枚印章的书籍?凡是有这个的都找出来罢,我都收了。”
这旧书虽然是小本生意,摊主依旧是一个认真的。几乎每一本书籍他都晓得在哪儿,见这个印章自然是记得的,本来就是一处收来书籍都有的。
忙道:“有有,小姐稍待,我给找出来!”
这人安放书籍都是按着品类分出的,因此一处收来的书籍都在不同的地方,全部搜检出来果然有小半箱。祯娘一一看过确认,其中也是杂,各样笔记最多。还有琴谱、图谱、戏本子,倒是十分对祯娘的胃口了。
祯娘自然是全都收下,在那摊主算过钱后有红豆拿出荷包结账。至于书籍就有其他人搬上马车——书籍可是沉重,若是自己带着,今日就不要接着逛荡了。
那摊主拿了戥子称银子,道:“这是十一两四钱,盛惠七两九钱,找您三两半。”
说着他拿住几个银粒子算是三两,其余的又拿出两贯宝钞,抵了那半两银子。
宝钞就是纸钞,原本宋代交子和元代宝钞一样的东西,也同样的很不值钱了。不过这些年似乎是有些起色的,大概是本朝圣上看重这个吧,于是每年朝廷会承兑回收一些今年印发的宝钞。于是如今还是有人使用宝钞的,也没有先帝时候那样不值钱。
不过要祯娘说着依旧是做白工了,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如今朝廷力量有限,能回收多少,总之是个不行了。
离了这旧书摊子,祯娘心绪不错,毕竟这才第一眼就有收获,自然情绪高了起来。接着又逛了几家文具店书店之类,买了两刀新到的高丽纸、高丽文席之类。这才看到一家古董店。
祯娘不过在外看了几眼,摇摇头就走了——里头布置的相当清雅,栏杆曲折,多宝阁上也有许多骨董玩意儿,但基本全是赝品。骗骗外路人罢了,这种古董店虽然是古董店,但有名无实,与真正的古董店相比,行家一看便知。
又走过几家,祯娘还顺便看了几家摊子。其中一家卖古钱币的,大都不是值钱的,只有几枚宋代时的外国银币有些意思,祯娘收了。
另外一个卖杂件的就更有意思了,祯娘只看中了一把象牙扇。正是一把二十二档的坤扇,十分精致,只有七八寸大小,应该不是本朝的物件。只是祯娘一拿起这物件问价摊主就给出了一个超出应值的价格,祯娘自然是放下了。
过后红豆不解:“小姐怎么不要,我见小姐倒是蛮喜欢的。这价儿似乎也是不贵,怎么不买下?”
祯娘微微一笑道:“这不同地方买物件也有不同的做法,这样摊子上的物件,除非真是找到了一个非他不可的,不然一定要低低地来。不然为什么不去那些可靠的多的大古董店,要来这样一点准儿都没得的小摊。”
后又随意道:“况且人家出价都远远超出应值的了,我就不要‘夺人所爱’了。”
红豆越发不解了:“既然是他心爱的,他为什么还要摆出来的?人看上了又不卖,故意抬高一些价格,这不是耍人么?况且真遇上个喜欢的,又不在意几两银子,当下买下,那可怎么好?”
祯娘听着这傻丫头真的想当然,眼里泛出笑意,道:“那就自然顺水推舟卖出去就是了,毕竟这个价儿可是好大一笔赚头——人家是心爱这东西,不过不是为了这东西好,而是为了这东西能带来银子。”
这也是这些古董摊子的一个手段了,就是把一些真东西好东西摆在摊子比较显眼的地方。一个是让人第一眼觉得自己这摊子真东西多,另一个就是招徕客人,像祯娘不就是远远见了那把扇子才到了这摊子的么。有些人会像祯娘一般转身就走,也有些人拒了以后也会看看有没有别的入眼玩意儿,这不就做成生意了么。
听过祯娘的解释,红豆可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啊’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只是这世人也太会想钱了罢!竟然还有这样的主意。”
遇到这样的古董摊子不过是一件小事儿,祯娘根本不挂心。又走了一截道路,看到了一家名为‘赏心斋’的古董店,当即走入内——这家古董店是金陵城都数得着的古董店了,祯娘每回过来都是要逛的。
进入店内,也和其他古董店一样布置清雅。只是地方大的多,也不是别的古董店,一般人手少——毕竟古董店里能有多少客人,总不会如百货铺子一样的吧。本来人家就不是靠着卖得多发达的,人家一件利润高么。
不过‘赏心斋’人手多也没有多到哪里去,楼上楼下也不过就是七八人而已。祯娘进来的时候倒是有三两个客人,只是都是伙计招呼,掌柜的笑眯眯地站在柜台后头并不说话。
直到祯娘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才是眼前一亮的样子——不说他们这行当最要紧的是眼睛要毒,能够一眼看得出什么人是富贵且藏而不露,而什么是外强中干,并没有什么油水。
祯娘的打扮穿戴和身边奴仆暂且不说,最重要的是祯娘可是常常来赏心斋的啊。这样的常客贵客,掌柜的心里哪里能不有本帐?
这时候见祯娘进来立刻从柜台后头走出上前问安,又是寒暄道:“顾小姐最近可有日子没到小号来了——只当是顾小姐如今看不上我家东西,觉得实在配不上了。因为这个,从去岁年尾到今年年初我是一直卯着劲儿呢。只想着从各处搜罗了好东西,等到顾小姐来到,这才能好生献宝,留住贵客。”
饶是祯娘晓得他这话里能有两分真就不错,得了这样的好话也是心思好的,因此颇有兴致道:“倒是说的好听,只是不晓得掌柜的收了什么好物件,有什么好的字画书籍、笔墨纸砚、瓷器杂项、文玩宝贝等先拿来看看。”
祯娘家是开着当铺,只是到底不如人家开着古董店的来的对路,好东西不过是偶尔罢了,大都时候祯娘摆弄古董还是要到这些地方来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