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薇低了头和她对视,认认真真的问她道:“三娘,婶婶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真的疼你,所以才会不喜欢这些,但你也要知道,她总也是为了你好。若是想要叫她放心,那你自己也要努力才行。”
☆、84 争锋
虽然重阳节的宴上吃了几块螃蟹,喝了些菊花酒,很是乐了一乐。但等着晚间躺倒床上的时候,沈采薇又觉得心口有些热热的——螃蟹性凉,她便多喝了些酒,这会儿大约便有些烧起来了。
于是,她就睁着眼看着床上新换上的水墨字画白绫帐子,乌溜溜的眼睛看上去怔怔的,很是少见的发了一会儿呆。
她也不傻——家里这时候匆匆的赶着要给她订亲事,必然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准就是京里的渣爹在作怪。渣爹再渣再没存在感,说到底还是她亲爹,说白了真把她卖了也没人能说什么。
沈采薇第一次有了那种非常清楚的无力感。就像是她劝沈采蘅的“要自己努力,才能叫裴氏放心。”。或许,她也该再努力些,至少能够让渣爹有些顾忌、能够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沈采薇心里琢磨着事情,想着想着,渐渐困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因着重阳节,女学才放了一日假,第二日却还是需要早起去上课的。
故而,第二日的沈采薇便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贺先生的岐黄课——自从第一回岐黄课迟到之后,遇上岐黄课,沈采薇总会提早些去。
贺先生今日来得也早,瞧着她的黑眼圈仿佛颇为诧异,瞥了一眼便开口淡淡道:“龙骨,文蛤,真珠,合知母服。”
这是《本草纲目》中的方子,可治烦躁、不眠。龙骨自然不是真的龙骨,而是兽骨和龟甲,据说甲骨文之所以会被发现也是因为有人在药店买了块刻了字了龙骨。
沈采薇知道贺先生是关心她,心中一暖,颔首一礼轻声道:“多谢先生关心。”
贺先生一向寡言,只是点了点头便又低头去看自己的书本。
沈采薇便也安安静静的坐到下面去看今日要讲的内容,她昨日闲了一天,此时看起来倒是十分认真。
贺先生不易察觉的抬眼扫了一眼座下的沈采薇,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之色——这世上聪明人总是有许多,但是聪明又肯努力的却不多。
又过了一些时候,天上日头稍稍上移,陆陆续续的便有女学生跟着来了。
因着郑菱被皇后看中,被送到松江的郑午娘某种意义上反倒成了郑家的弃子。旁的人不清楚,方盈音却是清楚的很。所以,被郑午娘疏远了的方盈音干脆就在去年就借着“交换学习”的名头回京都女学去了。只剩下柳于蓝和郑午娘好得仿佛一人。
郑午娘一时间回不了京都,心里早就把郑宝仪和郑菱恨死了。只是,这样的压力下面,她的脾气反倒越发的好了,几乎有让人如沐春风之感。人性本贱,郑午娘初时的时候矜持尊贵、不容冒犯;现下却是温和亲切、宛如春风,众人心里头更是受用,暗地里把将她与沈采薇放在一起叫做“女学双璧”。
沈采薇初听到这个称号的时候简直要怄死了,偏还发作不得。
郑午娘的位置就在沈采薇边上,她朝沈采薇笑了笑,轻声道:“采薇这些日子来得都好早。”
沈采薇敷衍的点点头,依旧认真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
郑午娘如今练得一脸厚脸皮,哪里会在意这些,她眸光一动,掩唇低声笑道:“难怪贺先生这样喜欢你,还常叫了你去教舍说话。”
她这两句话分开来说是全然没有问题的,然而联系在一起反倒让人有了一种:沈采薇故意讨好贺先生,让贺先生给她开小灶的感觉。
女孩家的心思大多都很细腻,被郑午娘这几句话一引,不由得便都拿了异样的目光去看沈采薇。
毕竟,沈采薇面上的风光实在太盛——不仅周大家、温大家都收了她为亲传弟子,就是一开始不喜欢她的贺先生都渐渐的把她当做半个弟子看。人多喜欢以己度人,一时间不少人都觉得沈采薇太会专营,心里暗暗不喜。
沈采薇实在受不了郑午娘这隔三差五的泼来的黑水——又不是泼水节,哪里来的这么多宽容心?
她“啪”的一声把手上的书册合上,认认真真的转头郑午娘:“你说对了,贺先生是喜欢我。”她的语气既不自傲也不谦虚,仿佛只是简简单单的表述事实而已,“这一年多来,哪一节的岐黄课我不是第一个到教室?哪一次的功课我不是第一个交的?哪一回的考试我不是第一?还是说,你觉得先生有什么理由要不喜欢我?”
沈采薇依旧端端正正的坐在位置上,她稍稍抬眼去看站在那里的郑午娘,下颚微微仰起。即使是这样的姿态,叫她做起来却依旧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她的目光里面带了点故意激怒对方的不屑和轻蔑:“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
边上看过来的姑娘被沈采薇适才那些话说得心中一动,一下子就醒过神来了,也跟着把目光投向郑午娘。
郑午娘被那目光和话语一激,差点要维持不住面上的笑容,还好边上的柳于蓝拉了她一把,柔声把话岔开了:“采薇你这性子也太急了,话也说得太过了,午娘她不是这个意思......”话语里头颇有几分沈采薇大题小做、得理不让人的意思。
郑午娘亦是就着台阶下来了:“是啊,采薇你误会了,我就那么一说。”
沈采薇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们两人一眼,重新又打开书册,淡淡道:“我觉得比起岐黄,你们在戏剧上头更有天赋,至少这变脸上头还真没几个及得上你们俩。”
郑午娘咬了咬唇,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坐了下来。柳于蓝瞥了沈采薇一眼,悄悄安慰了郑午娘几句,也不知她们两个凑在一起说了什么。郑午娘的面色很快就缓了过来,只是她看着沈采薇的目光更加冷了,就像是被打磨得锋利的可以刺破肌肤的冰凌一般。
沈采薇早就适应了她们那种带着恶意的目光,心无旁骛的上完岐黄课,就干干脆脆的拿着书册出门去上下一节课。
下一节课是棋艺课,上面的先生讲解了几个古谱之后就让学生自己对练。沈采薇和沈采蘅两个正好是班里的臭棋篓,凑在一起,拿着棋谱一颗一颗的下着。
杜若惜这上头很有些天赋,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就把对面的人给解决了。她左右也没事,拿了一杯茶站在沈采薇身边观战,越看越郁闷,吐槽道:“这都快三年了,你们两个的棋艺怎么就还是和没学似的?”
沈采蘅恼羞成怒的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
沈采薇也跟着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杜若惜只得抬手又给自己灌了一口茶,揉了揉自己的面颊,无奈的摊了摊手:“好吧,你们继续下。我可不敢再看了......”简直要被慢慢吞吞的下法给纠结死了好吗?
还真是讨打的家伙,沈采薇也忍不住赏了她一个白眼。
不得不说,沈采薇和沈采蘅还真是姐妹,她们两个下了一整节课也没分出胜负,棋盘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黑白棋子。
上头的先生从上面下来,特意看了她们的棋局几眼,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她似是深吸了口气,好一会儿才平声静气的接着道,“回去给我把今日的棋谱再抄一遍。结业礼上琴棋书画皆是要考,若是过不了,看你们怎么办?!”
沈采薇和沈采蘅都不由红了脸,低着头认真的把话给应了下来。
先生叹了口气,只得负手走了。
杜若惜上来拉住两人的手,安慰道;“没事的,等会儿去我家里,我教你们几手。结业礼虽是四门都要考,但一般也只要求过了就行了。我记得以前有一届的魁首,虽是笔试和画艺都拿了个头筹,但她的琴艺却也刚刚及格而已。”
女学结业和入学有些像,都是需要先笔试再考琴棋书画。不同的是入学只需选择琴棋书画中最擅长的一门,再从四门的第一之中以笔试成绩选出入学考的魁首。而结业礼则是四门都需考,虽然也是按照入学考一般的挑选魁首,但若是有一门不及格却是连结业都不能够的。
沈采薇真心为自己的棋艺捉急,心动了一下,便拉着杜若惜的手含蓄的问道:“那会不会太打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