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边的风刺入肌理,像无数的刀子在切割她,从这样高的地方掉下去,不死也要残废吧。如果残废了,就再也不见他了。他那样的人,只适合这世上好东西。这么一想,其实死活都无所谓了。
紫苏和东音已经上了断崖。
风把他们三个人的衣襟吹得扑簌飞舞。
紫苏和东音知道她的脾气,也知道她在做什么打算,她好像永远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前是,现在也是,这三年市井生活,并未把她身上的狠毒磨走。
紫苏轻声哄道:“白练,别这样,回去有这么难吗,活着难道不比死了好吗,主子虽然恨你背叛了他,但你若回去,他未必会严惩你,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练月面无表情的瞧着她,问:“他会来吗?他若来,我等着他,他若不来,我就直接跳下去,让你们交差。”
紫苏的声音一下子就哑了,可能因为年纪大了,故人凋零,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还要自己寻死,她觉得心酸:“就算你不为白芷和鹰扬想,也该为了我和东音还有长君想一想。主子现在已不信任长君了,所以这次没让他来。而我和东音都立了军令状,你若死了,我们也得死,求求你,跟我们回去吧。”
练月道:“所以我让他亲眼看着我死掉,他自己都无能为力的事情,我看他如何惩罚别人。”
紫苏没有说话。
练月道:“这是我能想到全所有人的办法,如果这样都不行,那就无所谓了,反正我要死了,要一个将死之人,替别人考虑如何活下去,是件很残酷的事情。”
紫苏绝望道:“难道你就不替叶湛和卫庄想一想么,这两个人总有一个是你无法割舍的吧。”
练月道:“他们不需要我为他们着想。”
他们都是厉害的人物,在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有手段保护自己。萧珩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穆国公子,又不是郑天子,他没那么大的本事去为难那么多人。
东音皱眉道:“这次不比三年前,三年前只是一条河,你落入河中,被冲上岸,还能活,这可是断崖,掉下去,几乎没有活路,为什么不选一个安全点的地方?”
练月笑了,她没得选,但笑得很温柔,因为三年前,是东音跟长君放水,她才走掉了,听长君说,东音为此吃了不少苦。这两个人,她这辈子是没办法报答了,只能等下一辈子了,所以要温柔一下。她柔声道:“我还以为你恨上我了,不肯跟我说话了。”
东音道:“不恨,恨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
练月又笑了:“无论什么原因,不恨我就好。”
紫苏低声道:“主子来了。”
风越来越大了,几乎要吹着她落下断崖去,练月扬起头来,真好,萧珩终于来了。时隔三年,他们终于要面对面了。结束这一切吧。她已经受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这次就一次性解决。
萧珩从山道上踏上断崖,他身后跟着白芷和鹰扬,再往后的人,她就不认识了。
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黑靴紫衣,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白玉似的面庞上面,凤眉修目,依稀带有肃杀之气。
三年过去了,他好像一点没变。
第四十六章
他走上来, 就站在她正对面, 紫苏和东音自动退到了他身后,他先将她扫视了一圈, 然后点点头:“不错,比之前丰腴,看来这几年, 你过得很好。只是——”他疑惑的瞧着她, “站在悬崖边作什么,又要以死威胁我?”
练月道:“白练不敢。”
萧珩单手将自己的紫缎滚边的披风解了,紫苏接住又退后站着。
“白练?”他轻轻嚼了一下这个字眼,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名字叫白练。”
练月道:“白练的命是主子给的,一日未曾忘记,今日白练不是威胁主子,而是要把主子送给白练的这条命还给主子, 从此之后……”
萧珩扬了扬手,闲话家常那般道:“不忙着说其他事,我们主仆这么久未见, 先叙叙旧吧。”顿了顿,上前一步, 淡声道:“怎么,我听说, 你成亲了,跟叶湛?”
练月没吭声。
萧珩上上下下将她又扫了一遍:“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却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好本事, 把我的人生生变成了你的人,你是越发有出息了。”
练月只觉得喉头发紧,她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萧珩道:“只是那个卫庄,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练月忽然有些心慌。
萧珩点了点头:“看来你不知道。”
练月直觉从萧珩口中听不出什么好话来,但输阵不输人,她稳住自己,道:“他是什么人,不重要。”
萧珩似乎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又点了点头:“那他妻子是什么人,对你也不重要了?”
那一瞬间,练月的脑子里闪出了很多念头,她差一点就要抓住其中一个,然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把所有事情都弄明白,但那个念头闪得太快,她没有抓住,也没来得及思考,萧珩又说话了,但不是对她说,而是对身后的白芷说:“打开让她看看。”
白芷手中拿着一幅画,那副画像飞流直下的瀑布在她眼前蓦然展开。
练月知道那副画一定是萧珩的阴谋,她不应该看,可她真想看,她想看一看慧娘,她对她太好奇了。
那么大的画幅,好像生怕她看不清楚似的,她只看了一眼就看清了。她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了似的闭上了眼睛。
萧珩道:“看清了吗?好看吗?”
她在一瞬间就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卫庄对着她叫慧娘。怪不得容钰见她第一面,不是问她有没有家人,而是问她有没有姐妹。怪不得栾顿和萱娘一眼就能认出她来。怪不得容钰最后会说,她只有两条路可走。现在她全明白了,因为她长得像慧娘,他们都知道卫庄好这一口,他们都知道,可没一个人跟她说这件事。
萧珩道: “知道她是谁?天阙城,郑王宫,十八王子的母亲,我们郑天子的慧夫人,就是你那个卫庄曾经的妻子。”
练月膝弯一软,在断崖跪了下来。山风朔朔,她在崖边摇摇欲坠。原来慧娘找的那个懂女人的男人是郑天子,怪不得她会抛弃卫庄,天子君临四方,他自然是比卫庄更具有诱惑力。
萧珩道:“现在他是谁变得重要起来了吗?”见她不答,就道,“他不叫卫庄,他姓韩名厥字恒之,是卫国韩氏的宗室公子,云癸宗宗主琦兮的爱徒,曾经的天下第一剑,郑天子的卫安侯,风光无限,最后因自己的妻被天子看上,被人以强|奸王姬和豢养幼女的污名弄进死牢,累及家族和师门,最后不得不假死逃出,蜗居在这沛国小城,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