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5、
“回主子,皇上那边儿传出旨意来,主子本家儿、布政使同兴,从江宁布政使调任直隶布政使了。”
忙完了册立大典,以及前后的庆贺,廿廿好容易松快下来两天。
廿廿逗着廊下的鸟儿——这还是当年恒谨塞给绵恺的那只。
恒谨当日是包藏祸心的,自然不能将这八哥儿留在绵恺身边儿,可是鸟儿本身却又是无辜的,还是个小生灵,廿廿就给留在自己宫里了,叫五魁他们照看着。
如今这八哥儿老了,五魁他们都说已是问过鸽子房专职养鸟的太监,都说八哥儿这就快到寿了,廿廿心下不落忍,这便索性叫拎出来挂在她自己的房檐下,她要亲自照看它。
老鸟儿虽没那么活泼了,可是反倒更通人性,嘴里会叨咕的话也更多。这季节一转换,它便也时常在廿廿耳边叨咕着:“减衣裳了”、“少上点儿火”之类的,倒颇多意趣,叫人心底下熨帖。
“升官儿了,升官儿了。”那鸟儿先聒噪开了。
廿廿轻叹一声,拈了粒儿谷子砸它脑门儿一记,“还想不想当我这皇后中宫的鸟儿了?眼皮子就这么浅。”
月桂在旁也笑,“它哪儿知道从布政使到布政使,这不过是平调。”
月桐倒替它说话,“可是直隶跟江宁地位却有所不同,直隶近在京畿,自是比江宁要紧。虽说布政使还是布政使,可是因为省份的要紧程度不同,那我看同兴大人倒是名为平调,实则擢升了呢!”
廿廿便也轻笑一声,“瞧你们两个,也成了两个斗嘴的八哥儿了。”
这布政使同兴,就正是册立大典前,那位上奏非要来京给磕头的那位钮祜禄氏的同族。皇上几天前先严词拒绝了他,传旨申饬,并说”伊二人即使到京,朕亦不予进见,并不令其随同行礼,立即斥回”。
且原本皇上还说要让同兴“著来京请训,再赴江宁新任”,话犹在耳,结果皇上并未让同兴回江宁新任,倒是留在直隶了。
廿廿心下有数儿,这便只是淡淡而笑,“皇上自有皇上的圣断,亏你们几个还这么多闲工夫。”
月桂和月桐便也都是对视一眼,会意而笑,赶紧都向廿廿佯作请罪便罢。
因同兴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这事儿自也叫钮祜禄氏上下颇为关注。
原本因为同兴一道上奏,这才让皇上知道了钮祜禄氏是想合族“联班叩贺”。皇上当时就急了,质问同兴“且皇后同族中钮祜禄氏,在外居官者甚多,若相率具摺奏请来京叩贺,有是理耶?”
钮祜禄氏在前朝,堪称半朝的天下,若天下各地的钮祜禄氏外臣都进京来,那这大清天下各地方,当真不用运转了。
皇上这话是在旨意里质问同兴,又何尝不是质问整个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去?故此听到这道旨意后,整个钮祜禄氏其他外官便都没敢再张罗着一起“联班叩贺”。
所有人知道皇上在旨意里申饬同兴,却没想到仅仅过了这么几天去,皇上非但没当真怪罪同兴,反倒——将他调回到更为要紧的直隶来了!
这便就叫人有些越发地看不懂皇上的心思了。
明安这日回府,先去给他额娘——不是本生额娘,而是嗣母(丰升额的福晋)请安。
老太太照例听完嗣子将今儿在朝堂上的事儿讲说了一遍,叼着水烟,吧嗒着抽了两口儿,才缓缓道,“这事儿怎么叫我倒想起前年肃亲王永锡的事儿来了呢?”
“也是这么着,皇上先是颁旨申饬,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叫人以为那永锡头顶上的天都要塌下来了……可你道怎么着,没过两天,那代皇上行朝日大典的,还是人家肃亲王永锡,跟往年的惯例一点儿都没变!”
明安面色便是一变。
老太太放下了水烟,眯眼凝着跪在眼前的嗣子,“皇后主子册立大典,是谁撺掇着要整个儿钮祜禄氏合族都要联班叩贺的?你是咱们家大宗公爷,他们撺掇这事儿,问过你的意思了么?”
明安半天没说话。
老太太便“啪”地一拍桌子,“他们果然没知会你,你果然是不知道的,是不是?他们当真是反了天了,要以‘合族’的名义去办事儿,竟然胆敢不预先告知你这位大宗公爷?他们也太不将你这个族长放在眼里了!”
明安自不爱听自己不被族人放在眼里的话,这便还是硬着头皮认了,“……回额娘,儿子,知道。”
老太太乐了,乐得无声。
她夫君是平定金川的将军,是为家族将公爵封号由“果毅公”增为“果毅继勇公”四字封号的大功臣!她是她夫君的夫人,便不带兵,却也总得懂三分韬略去。
“明安啊,儿啊,这事儿你不是不知情——那根本就是你撺掇的吧!若不是你这个大宗公爷出面,外头谁人有脸倡议什么‘合族联班叩拜’呢?”
“你道皇上颁旨申饬同兴,那真是申饬他和特清额两个人呢啊?便因那‘合族’二字,皇上就是不点名儿地指着你的鼻子呢!”
“故此,这会子皇上没真的罚同兴,反倒将他从江宁调回直隶来,委以重任……皇上的用意还不是明摆着呢么?明安啊,你这究竟是在折腾些什么啊?”
明安惊得赶紧碰头谢罪。
“额娘万万莫要动气……儿子,儿子只是因为皇后主子册立大典,只是想率领同族给皇后主子叩贺罢了。咱们家终于又出了一位皇后,合族自是都与有荣焉,都想表达自己的恭贺之情罢了……”
老太太抬头向天,缓缓闭上眼。
可惜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这便总隔着肚皮去,没法儿猜想他心下究竟在想什么,便是责骂也不能如同自己亲生儿子一般地无所顾忌。
可却也——多亏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否则,这样的儿子还不得叫老公爷的在天之灵,给气得七窍冒烟啊?
“此事皇上既然并未深究,你心下倒该庆幸。不过庆幸不是侥幸,你也当以此为诫,日后凡事多小心恭谨才行。”
明安面儿上静聆慈训了,可是转身离去之时,心下还颇有些不服。
他知道,他这位嗣母总是担心他毁了他嗣父的清誉去,凡事总是对他不放心。他都这个年岁了,每天晚上下班回来,还得将一应事务都禀告给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