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如嫔勾着唇角,竭力忍住了笑,踩着兴奋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回去。
她不急着回去,她还得等人。
算着时辰,同乐园那边儿的压轴大戏该散了,这会子进宫来领戏的王公大臣们都正各自往外去。
不过宫中规矩森严,便是宗室王公能进同乐园来领戏,可是进来和出去的通路是与内廷截然分开的,便是嫔妃们与王公大臣们同时散去,也绝没可能彼此遇上的。
不过,这当中终究还是有些特别的。
比方说,一直在内廷居住的皇子和在内行走的福晋们。
“主子……二阿哥朝这边儿来了。”星滟有些兴奋又紧张地低声禀报。
如嫔满意地点头,“……熄了灯笼,请二阿哥到近前说话。”
绵宁一向都是谨慎的人,便是半道儿已经被如嫔名下的太监给截住了,却没有立即跟着过来,反倒是如常按着自己的路线继续往福园门外阿哥所的方向继续走。一直走到快到宫门了,这才兜了个大圈子,又绕了回来。
待得绵宁绕回来时,如嫔都站得脚脖子有些酸了——今儿是大场合,嫔妃们都穿吉服,踩高底宫鞋,头上的钿子也是用了全副的头面,着实累人。
没有灯,只有天上月影,但是绵宁也还是准确地找到了如嫔的位置,赶忙上前来请跪安。
“儿臣来晚了,叫如嫔娘娘久等。”
如嫔笑笑,赶忙也上前伸手去托绵宁的手肘。
绵宁却避开了。
如嫔在幽暗里微微挑眉,面上却只是微笑,“……这些年瞧着皇后娘娘对二阿哥,一向都是以礼相待,每回二阿哥请跪安,皇后娘娘都要亲自起身,如这般伸手托住了二阿哥手臂,将二阿哥扶起来的。”
“皇后娘娘自为六宫表率,这些年耳濡目染着,我便想也没想,已然要学着皇后娘娘的做法儿了。还请二阿哥莫要见怪。”
绵宁淡淡道,“儿臣岂敢。如嫔娘娘有何吩咐?天色不早了,儿臣恐宫门下钥,还请如嫔娘娘示下。”
如嫔便叹了口气。
她如何不明白,不管这些年二阿哥一家跟皇后之间曾有过多少回风波暗涌,可是皇后在二阿哥心目中的地位总归还是特别的。二阿哥对她们,总是做不到与皇后之间的那般亲厚。
如嫔便不再主动示好,站直了,保持了一个能让两人都觉舒服的距离。
“……方才我在道儿上遇见了恩贵人。恩贵人出自乌雅氏,与二阿哥福晋外祖家系出同门。想必恩贵人进宫,也能叫二阿哥的岳母在宫里重新又多了个念想——毕竟二阿哥福晋已经不在了,可巧的是,恩贵人就在这时候儿进宫,从二阿哥岳母她老人家心下来说,便仿佛能多少得了安慰去。”
绵宁便微微皱了皱眉,“如嫔娘娘的意思是,儿臣的岳母还与恩贵人有私下的来往?”
如嫔轻笑了一声,“怎么是‘私下’的来往呢?是老福晋正大光明地逢年过节都给恩贵人请安呀。”
虽说提到了舒舒和岳母,可是绵宁的反应却好似毫无兴趣,只是淡淡回应道,“如嫔娘娘今儿叫儿臣来,只是为了此事么?那儿臣知晓了,多谢如嫔娘娘。倘若没有旁的事了,儿臣先行告退。”
如嫔立在夜风里,忍不住又笑了。
这十月里的夜风,真是吹得人齿寒、心冷啊。
“今儿拦着二阿哥,原本其实不是我自己的事儿,我不过替恩贵人给二阿哥你带句话儿罢了——恩贵人方才在半道儿上撞见了皇后娘娘与十七爷,恩贵人说那二位黑灯瞎火地在一处想对着说了好久的话。”
“恩贵人进宫晚,跟二阿哥还没单独说上话过,这便半路将我拦住了,求我将这话儿带给二阿哥——照恩贵人自己的话来说,她选择我来替她传话,便也无非是因为我也是钮祜禄氏,况且好歹我们八房也与十六房同气连枝……”
“可是我原本不愿意接她这个请托,我也早与她说了,我既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便不仅跟二阿哥福晋是一家子,我跟皇后娘娘同样是一家人啊。还有十七爷的元配嫡福晋,同样是我们家人。我这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便不想掺和进来。”
“却是恩贵人在我面前急得都要下跪,言语之间是说这话儿原本是二阿哥的岳母想对二阿哥说的话,只是她如今进不来宫里了,便也见不着二阿哥你,这便唯有什么话都只能请恩贵人转告……”
如嫔在夜色之中站得笔直,脸上也全都只剩下了清冷之色,“……恩贵人的意思是说,二阿哥的岳母老福晋她是觉着二阿哥福晋她身故得有些过于早了。”
如嫔的话说到这儿,便也识趣不再继续多说。只回眸,清淡地点了点头,“……恩贵人请我带给二阿哥的话儿,我说完了。至于其中是非,总归请二阿哥自己掂量就是。我只是受人所托,又因事涉同族,不好推辞罢了,却并不能帮二阿哥探究这里头的真相去,还请二阿哥自行定夺。”
如嫔最后的话,倒叫绵宁约略沉吟。
眼前的如嫔,与他所认识的如嫔,好像又有些不同了。
他细细思忖这里头的缘故,便也想着怕也是因为进宫的日子长了,如嫔也长了见识的缘故。再者毕竟当年经历过了丧女之痛,故此成长了吧。
绵宁心中虽是思忖着,不过行动上却不迟疑,立即行礼告退,转身便离开了去。
十七叔是郡王,夜色中还流连内廷不去,是罪过;他同样是成年皇子,若被人看见了在夜色中与年轻嫔妃单独相对……却又何尝不是同样的罪过呢。
他可不愿如十七叔一般,被人瞧见了,抓住了把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