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渐渐升起的时候,街道上的人少了,沈妙和谢景行也逛了一天,都觉出些困乏。她今日难得兴致高涨,谢景行便也陪着。见他们二人回来,神情都很自若的样子,惊蛰和谷雨这才松了口气。
谢景行要去沐浴,沈妙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惊蛰已经帮她放好了热水,道:“夫人先去沐浴吧,小厨房里也做了饭菜,等会子出来刚好可以吃,在外了一日大约也是累着了。”
沈妙应了,沐浴的水很是温热,舒适的让人进去便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觉。她躺在床上,谷雨在一边伺候着,一边道:“奴婢许久没见到夫人这样笑过了。”
沈妙回神。她其实是很经常笑的,大约是前世在后宫里呆的久了,也深谙输人不输阵的道理,哪怕是前路再如何灰暗,局势对自己再如何不利,都会下意识的先端出个微笑来。敌人瞧见你的微笑,摸不清楚你心中在想什么,便是混淆不了敌人,恶心恶心对方也是好的。
重生以来,便也是习惯了这种模样,可是那笑容本就是下意识端出来的,并非是真心的,和发自肺腑的笑容又怎么会一样?
眼下她眼眸弯弯,像是盈满了些微满足,温如暖玉,倒是衬得本就清秀美丽的脸越发有了魅力,教人移不开目光。
惊蛰注意到沈妙手腕上的红线,罗潭给沈妙红绳的时候,惊蛰并不知道,因此这会儿见了,也很好奇,道:“夫人这红绳是街头上新买的么?倒是有些别致,不过和衣裳不太搭。”
谷雨也见了,笑道:“之前普陀寺不是有卖这种红绳子的么,一个铜板五根绳子,说是可以求姻缘。”
惊蛰就笑:“五段姻缘才值一个铜板哪,也真是太便宜了些。”又有些奇怪:“夫人不是最是不信这些的么,怎么也买了?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被殿下瞧见这绳子,怕又会不高兴了,定会想,夫人都是亲王妃了,还想求什么姻缘。”惊蛰性子活泼,这会儿又学着谢景行不悦的神情说话,逗得沈妙和谷雨都“噗嗤”一声笑出来。
谷雨笑骂:“促狭鬼,殿下也是你能打趣的?”
沈妙摆了摆手,道:“等会让人将饭菜都摆到谢景行房里吧。”
他们二人一直都是分房睡的,谢景行有自己的寝屋。惊蛰愣了愣,又笑道:“夫人要跟殿下一起用饭哪。”不由得为沈妙高兴。沈妙和谢景行分房睡,这些丫鬟都看在眼里,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倒没想到受了这一遭劫难,两个人的感情却是突飞猛进,倒是因祸得福。
沈妙道:“这绳子很灵。”
“咦?”谷雨诧异的看了一眼沈妙,不晓得为何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沈妙却是看着那绳子,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这一回,眼中却是轻松。
这一日总要来的,和从前的患得患失不一样,这一回的她,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这一世和前一世什么都是不一样的,人和事都是,所以她还是会对以后充满期待,但是却也不会将所有的未来都全部押在一个人身上。
自己成长,成为和心仪之人可以并肩的人,同样强大,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去了解自己该了解的世仇,就是这么简单。
她让惊蛰拿来帕子,道:“替我绞头发吧。”
……
谢景行披上中衣走了出来。
他沐浴的时间长,水都有些凉,一个人的时候,面上并未有懒散笑意,反是有些凉薄的神情,在夜色里看的不甚清楚。他其实也并不是很热烈的人,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不过是对这世情因嘲讽而生出的疏淡。
方出去,却见屋子的正中央摆着几碟精致的菜肴点心。
谢景行眉头一皱:“铁衣。”他不习惯在屋里用饭,他是很爱洁的人,私下里又很规整分明,寝屋就是睡觉的地方,用饭一定要在厅里用。
叫了几声却没反应,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却是沈妙抱着个酒坛子进来。
那酒坛子极大,她抱得摇摇晃晃,谢景行上前接住,搁到桌上,问:“你做什么?”
沈妙道:“我在你的库房里找了许久,找着了这一坛,闻了闻大约是十州香,估计也有些年头了,就抱了出来。”
谢景行一顿,揭开酒坛,果真,一股醇厚甘冽的酒味扑面而来。他反是笑了,道:“了不得,十州香你也认识,唐叔居然没拦着你?”
十州香可是上好的佳酿,有价无市,便是有再多的银子也难买。整个睿亲王府一共就三坛,沈妙就抱了一坛,恰好这一坛还是有五十年的年头。唐叔只怕要心疼的默默流泪了。
沈妙一笑:“我还喝过呢。”
谢景行怀疑:“喝过?”
沈妙就不说话了。她当皇后的时候,宫宴上什么样的美酒没喝过,一坛子十州香虽然珍贵,却也不到让她另眼相看的地步。却不知她是当过皇后,被宫里琳琅满目的东西看花了眼,再看这些都觉得不甚在意,可是寻常人家,便是官家,有的官员穷尽一生,也是没机会喝上一口十州香的。
沈妙拍了拍头:“好似忘记拿酒杯了。”目光又瞥到一边用来盛饭的碗,便干脆捞来两只,满满的倒了两碗。
谢景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问:“沈妙,你是酒鬼吗?”
“我来陪你吃饭,”沈妙道:“有菜怎么能没有酒?”
谢景行抱胸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件事来,就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碧霄楼那天,你喝了一碗酒,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喝酒……沈娇娇,你以后要注意分寸。”
她喝酒的时候娇艳妩媚,优雅豪气,那一刹那的风情让人看得目不转睛,碧霄楼上多少男人的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当时谢景行便是生了好大一个闷气。若非要顾及身份,只怕当时就要把沈妙揣在身上就走了。
他谆谆善诱着教导小妻子:“以后不要在外面喝酒,要喝必须有我在场,有我在场也不能多喝,尤其是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沈娇娇,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沈妙放下碗,她刚吞下一大口十州香,酒香甘冽,然而入喉却辛辣,辣的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一口下肚,暖融融又极爽快,她赞叹道:“不愧是十州香。”
谢景行道:“你现在是在无视我吗?”
沈妙看了他一眼:“你不喝?”又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口。
谢景行道:“喂,你今晚不是要在我这里做个酒鬼喝到烂醉吧。十州香也不是你这么个喝法,你这是牛嚼牡丹。”
沈妙斜睨他一眼:“还从没人敢说我是牛嚼牡丹。”
谢景行:“……”
他总觉得沈妙每次喝完酒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譬如多年前沈家离开定京,而他将前往北疆那一次。莫非沈妙的肚子里还住着一个人,只要喝酒就会将那人释放出来?谢景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而且平日里看着也是一个克制谨慎的人,一旦喝醉了,真行,没点理智不说,还尽做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感觉沈家的将门豪气,在沈妙身上也只有喝完酒后才能体现出来了。
十州香之所以为十州香,必然是因为它的醇,而越醇才越烈,醉过的人才知道酒有多浓。
沈妙将那满满一大碗酒递给谢景行,道:“你也喝。”
谢景行莫名的看着她,沈妙却执拗的伸着手,他便也只得在桌前坐了下来,接了那晚酒,慢慢的啜饮起来。
沈妙瞧着他,谢景行喝酒的时候果然不是如她一样牛嚼牡丹,但亦不是文绉绉小心翼翼,有种潇洒的豪气。她看着看着,便也抱着碗,一仰头灌了下去。
谢景行才喝了几口,就看见沈妙将那碗倒扣过来,一抹嘴巴,像足了沈信在帐中同士兵们饮酒的做派。他道:“你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