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君黑黝黝着脸,咬牙切齿地倒在了床上。
小青梅的事情已经算了结了,我给清玄君最后一次包扎伤口时他受的内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不得不提醒他,他是时候返阳了。他懒洋洋地翘着腿坐在窗台上,回眸一笑:“苏苏,这么长时间你与我这就一点情分都没有?这么急着赶我走。”
他生着薄茧的修长手掌还躺在我手中,我闷闷地打好结:“阴阳不同,你在这里停留越久,阳间身体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还有一件事我没说,宁公子这事已闹到了秦广王那里,追查下来我与他都逃不得干系。我是鬼,左不过也就这样了。可他不一样,金三娘说他是个福泽深厚能成仙的,我想我的心肠还是很软的,当然其中亦有些“他成仙后但愿能来救我出苦海”的私心。
“苏苏,你死前是做什么的?”他话锋一转,缩回手去剥莲子吃,将话题岔了开来。
我翻起一本春宫集,镏金壳面朱砂笔绘,是本帝王枕头下的孤本。一盏茶的功夫后我才道:“当官的。”
他笑了笑,并没当真。看来现在的阳世女子依旧不能出仕做官,六百年前我死时也如此,但我也没有说谎。
“苏苏,和我一同离开这里吧。”这是他第二回 同我提起此事。
我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群魔乱舞的图片,心神不宁地合了起来:“容我考……”
“苏采,酆都大帝下旨召你即刻前去罗酆山。”金三娘带着一道黑金绢轴,面含忧愁地飘了进来:“门外鬼差正候着。”
那件事终归还是闹到了上面,不得善了。容不得多停留,我提了提领口,接了圣旨就要走。
“苏苏。”清玄君唤道。
我对金三娘道:“快让他给我滚蛋。”说罢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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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酆山的皇宫我是第一回 来,与人间朱廊金彩不同,这里多以黑白两色做装饰,端庄沉重。
衣着富丽的鬼差将我引到了第六重殿的一座偏殿里,酆都大帝正斜坐在一重黑纱幕后静静地等候。
“苏采我留不得你了。”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立马跪了下来,伏首在地:“苏采知罪。”
“知罪?”他清清凉凉道:“那你说说本帝该如何处置你?”
我小心地斟酌了下,试探道:“陛下可能给个全尸?”
他爽快道:“这个可以。”
心底蓦地一凉,看来是免不了一死了,以往见多了别人跳忘川,这回终轮到了自己。
“新任天帝为给天后祈福,近日大赦天下,福泽八荒六合。地府素与九重天交好,这段时间也不宜动些酷刑见了血气,给你个干净利落如何?”
我慢慢将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满心欢喜地磕了磕头,粗着嗓子梗咽道:“多谢陛下成全。”
酆都大帝阴凉地笑了笑,手指叩在玉座扶背上:“那便即刻上路吧。”
这么急?可未见殿上有鬼差押送啊。讶然之时,涓涓水流声在脚下响起,顷刻卷成瀑流声。身子倏尔失了平衡,噗通一声,似落入了深潭之中。
这好像不是投胎所走的轮回道……
第7章 第七卦
我如一片孤独无依的树叶在幽暗无垠的水中飘荡了很久,这个很久是根据我睡醒的次数确定的,闭上眼再睁开永远都是灰红死寂的水流。相比于死来说,这种无声而又凝固的时间与空间才叫人更害怕。
浮不上来,沉不下去,这何止是坑爹?我爹的爹都被坑了个狗□。
直到一日,我醒来,发现一成不变的画面终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水里有了光,纤细的和蚕丝一样的光线折射进暗沉的水域里,虽然比萤火还微弱,但足以令我喜极而泣。
在我向着这缕希望之光伸出渴求的手臂时,后背的衣裳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扯住,我像个陀螺一样在急速流转的漩涡里被冲进了水底。在千千年后有一项伟大发明的使用原理和我此时状态很像,它的名字叫——马桶。
在无休止地旋转终于停止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爬起来大吐特吐。可头一昂,“砰”,我又头重脚轻地栽了下去。这一栽,垫在身下的麻草顿时掀起刺鼻的霉味,熏得我更头晕目眩。等等……
我胡乱在脖子后抓起一把仔细嗅了嗅,刚抽了根要放进嘴里嚼上一嚼,忽然眼前一亮,一双既好奇又包含畏惧的眼睛对上了我的视线,我幽幽地问候了句:“吃了吗?”
“鬼啊!”凄厉的惨叫冲破了房梁。
我怔怔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鬼的?”
他蹭着地连退了好几尺远,眼神往左边飘了飘,又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等我看清屋内一排排整齐的黑皮棺材后,我深思一下道:“不对,我不是鬼。”
小男孩垮下去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我秉持对待学术研究般的严谨态度道:“这样的情况,我该叫诈尸。”
“……”他动了动桃子似的红鼻头,哇一声大哭了起来:“爷爷,爷爷,快起来看僵尸!”
背着柴归来的义庄大爷与我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中心论点是我到底是不是人。
“你不是人!”义庄大爷中气十足。
“你凭什么说我不是人?!”我气恼。
“你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他直指棺材。
“是你把我放进棺材里的!”我抓狂。
“我放进去的时候你已经死透了。”他斩钉截铁。
“可是我现在是活的,能吃能睡能拉……”我脱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