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耀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搓搓双手:“不会是鸿门宴吧?我胆子出了名的小,辈小人微,哪里有资格坐褚会长身边。”
不过嘴里说着话,但是还是乖乖按照褚耀宗说的,坐到了他的下首,比褚家长子褚孝忠看起来还要与褚耀宗亲近。
“今日不同往日嘛,商会里很多人都打电话给我,让我叫你来聊聊天,有事求人,态度当然要摆低一些。”听到宋天耀的耍宝,居然难得笑着回应了一句,往常宋天耀说些口不择言的话,褚耀宗最多是笑笑不开口,看起来今天褚耀宗的心情应该不错:“红姐,人齐了,准备开餐。”
一家之主看起来心情很好,餐桌上的众人脸色也就显得轻松。
红姐答应一声,转身去安排下人开始上菜,褚夫人则笑眯眯的打量着宋天耀开口说道:“几个月不见人,阿耀看起来瘦了些,外面自己做事一定很辛苦。”
“揾钱哪有轻松的,阿耀辛苦几个月,就拿下三家百货公司两年的订单,每个月订单数额都过百万,眼见两年后就是千万富翁。”褚耀宗没有麻烦下人,而是自己把餐巾慢慢的铺开,嘴里说道:“他现在算是我们潮州后辈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宋天耀傻笑着挠挠头,与褚耀宗夸奖的潮州年轻一代佼佼者完全像是两个人:“哪有褚会长讲那么夸张,我是赚少少勉强糊口。”
褚孝信在餐桌上始终很少讲话,不时用眼睛紧张的瞥过宋天耀,可是宋天耀却与褚耀宗,褚孝忠,褚书恒几个人谈笑风生,不时讲些自己遇到的趣事活跃气氛,逗得几个女眷也不时露出笑脸,仿佛完全没有心事。
等晚餐吃完,下人撤下餐具,换上水果甜点和茶水,褚夫人就带着褚孝智,褚孝忠老婆,卢佩莹就主动起身,离开餐厅去了后厅欣赏褚夫人新栽植的花草,把餐厅留给几个男人,大家族的女人往往都有眼力和自知之明。
“书恒,你留下与阿忠聊聊,最近阿信制药厂生产的驱虫药似乎卖的很好,今次叫你来是想让你和阿忠商量一下,东南亚方面的供货,阿信的利康是不是可以交给阿忠的物流公司负责,阿信,阿耀,陪我去书房饮茶聊聊天,商会一些人对阿耀的生意很感兴趣,我被他们扰到头痛。”褚耀宗等女人离开之后,笑眯眯的对褚书恒说道。
这句话直接就等于告诉两人,他要去书房谈些事,你们两个就在餐厅聊聊药品生意,不要参加。
宋天耀自己知自己事,和褚二少一起乖乖褚耀宗身后去了书房,等恩叔亲自把房门从外面带上退出去,褚耀宗坐到座位上,脸上哪里还有之前在餐厅的笑面佛形象,脸色阴黑凶戾,简直如同积年老鬼在宋天耀面前,随时准备夺了宋天耀的魂魄。
“你胆子出了名的小?阿耀,你知不知你做了咩事呀?”褚耀宗坐在座位上端着茶盏,用茶盖轻轻拨动着茶水里的茶叶,声音阴阴的说道:“我一直赞你醒目,有眼色,怎么今次这么不小心?你的生意已经惹了多少人眼红,你知不知?你搞出这种事来,等于是给他们正大光明割你肉的机会,你知不知阿信告诉我你做的事之后,我一下午打了几多电话出去?”
哪怕当初利康公司正面应对章家,甚至章玉阶登门故意嚣张用话语欺压褚孝忠褚孝信时,宋天耀都没见到褚耀宗脸上会有这种神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褚耀宗黑脸。
“父亲是拿你当他亲近的晚辈,不然不会用……”看到自己父亲黑着脸训斥宋天耀,褚孝信担心宋天耀心生不满,主动开口想要替父亲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会动怒。
“大佬,你不解释我也懂,褚会长拿我当子侄,不然他完全可以笑眯眯看着我的生意被别人五马分尸嘛。”宋天耀低着头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故意偷眼打量着褚耀宗的脸色说道。
褚耀宗眼睛盯着宋天耀,语气不善的开口:“耍宝扮傻就不用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鬼佬不拿中国人当人,你杀他可以,凭你的头脑,推迟几个月,随便就搞出几十种方法送他上路,为什么偏偏你刚刚拿下订单就动手,而且要牵扯上保良局?你真以为保良局这些人都是慈善家,大善人?那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阴狠角色,踩着不知道多少人尸体才走到今天地位呀!”
“您也是保良局大佬来的。”宋天耀低着头坐到褚耀宗的对面,收起之前的笑脸,语气平静的开口:“褚会长,我能有今日,是因为褚家,褚先生罩住我,不然我就算再有头脑,也不可能这么快搞些自己生意出来,您的关照我一直记得。鬼佬呢?一定要杀,第一,我阿爷脾气很犟,臭的同牛一样,他几十年的兄弟跛明被鬼佬和福利院的人害死,就算玉皇大帝护住鬼佬,他也一定动手,我总不能看着自己阿爷一把年纪因为杀鬼佬最后被绞死吧?”
“第二,这也是个机会来的,鬼佬为了骗中国人,故意在招牌上挂了保良局的标志,英国人的红十字会,中国人的保良局,水火不容,各自收买人心,保良局刚好这次可以趁机大肆指摘英国红十字会香港分会,让英国红十字会香港分会在香港民众的印象中更加不堪,不过就算红十字会不堪,殖民政府也一定不会心向保良局,但是也不好在丑闻爆出群情激奋事,直接保下红十字会,一定要有些交代,这种情况下,与港督多少有些交情,又是英国人担任会长的乐施会,可以趁机出面渔翁得利,揾些好处。”
“第三,我的假发生意惹大家眼红,我当然知道,今次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能正面开口的机会,免得背后对我再搞些阴招出来,让我更加招架困难,不如我索性光明正大教大家一起在假发生意揾水,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你想把生意让出来,给大家做?”褚耀宗喝茶的动作顿住,抬眼扫向宋天耀。
宋天耀坦然的开口:“机器我可以帮忙定,工人我可以帮忙培训,包教包会,和气生财。”
“然后你趁机成立发起假发行业协会,自己做会长?不错。”褚耀宗脑中思索了一下,微微点头说道:“你在一个行业有话事权,定规则,规定大家按你的规矩做生意,比等着那些人乱哄哄扑上来直接抢自己生意的确要好的多,你能想到这一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宋天耀条理清楚的说出杀鬼佬的几条原因,让褚耀宗听的非常明白,第一是私仇,第二是得利,第三是坑人。
让他相信宋天耀会真的好心带大家一起发财?他才不相信,不然宋天耀早就会关照褚孝信,而不是特意叮嘱褚孝信,这行生意不让他插手。
“大家都是中国人,你肯让出一条路,光明正大带着大家进来假发行业分一杯羹,杀鬼佬牵扯保良局的事,看在利益的份上,大家的确不好再咬着你不放,不过下次不要再做这种冲动的事,帮你收拾手尾很累的,登巴道是油麻地差馆的地头,我同东莞商会的周会长打过招呼,刘福会安排油麻地差馆的人帮你的人处理干净整件事,听说你的人之前杀了油麻地探长的干儿子?借这次机会,送十万块给那个探长,缓和一下关系,你不要摆架子,亲自赏脸见见那个探长,许些好处出来,这种地头蛇,不是你自己手下养了几个就能全港通行,当然是越多越好,你没必要因为捧潮州自家人,就一定要让他们与东莞或者五邑的同僚搞太僵。”褚耀宗见宋天耀把杀鬼佬的三件事都说的一清二楚,他也就说了自己做的事,很简单,宋天耀让湾仔差馆的蓝刚在油麻地差馆的地头杀人,明显有些纰漏,他帮宋天耀把最后一点纰漏补上。
“多谢褚会长。”宋天耀点点头,褚老头这也算是提点自己,让自己不能一直过于高调的去捧颜雄和蓝刚,那样反而会对两人不利,让自己趁这个机会与油麻地差馆的黎民佑见见面,拉拢一下关系,刚好用这次黎民佑帮蓝刚收拾首尾,把过去恩怨当成粉笔字擦掉。
“你说的乐施会在保良局与英国人的红十字会相互指摘攻讦时,渔翁得利,这件事我是个商人,不懂太多,不过阿信的未来岳父,倒是下午在和我通电话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他对我讲,如果你的确有这种想法才杀鬼佬,就让你同阿信晚上把卢小姐送回家去时,同他见一面,他正思考如何替保良局出招,想听听年轻人的意见,毕竟乐施会是你帮阿信搞出来的,对乐施会的事比卢先生更清楚。”
“卢文惠说,如果我的确想到了杀鬼佬顺便帮渔翁得利,就想要见见我?”宋天耀直接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褚耀宗点点头。
“这算不算褚会长你对我不满,趁机找些事让我头痛?就当我未想到,不去见他得不得?”宋天耀苦笑了一下,对褚耀宗开口问道。
褚耀宗哈哈的笑了起来:“我下午为你这点事打了都有**个电话,难道不值得你为这些个电话,出出力气咩?”
“出,当然出,不过说起来,我又未求您帮我打电话。”宋天耀松了松领带,然后又抹了一下脸。语气认真的说道:“应付那种大人物就不能随便胡扯,必须言之有物才行,又要拿出些方法,又要帮褚先生的乐施会拿到些好处,很累嘅。”
宋天耀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能杀了鬼佬,再累我也只觉得爽。”
第二四七章 黎民佑
“政治部督察刘启明,黎探长,案发现场怎么不见了?”港英警队政治部督察刘启明带着几个手下推开油麻地警署探长黎民佑的办公室,目光凌厉的开口问道。
黎民佑懒洋洋的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伤者送医院,死者送去太平间,物证在证物房存档,目击者也都已经找到做了调查笔录,与受伤的警察蓝刚口供一致,现在正努力调查两名绑匪是否有幕后指示者。”
“你第一天做警察呀!”刘启明听到黎民佑的话,眼睛瞪起来突然声音加重吼道!
刘启明带着自己手下赶去登巴道案发现场时,发现现场连照片都没有留下,连痕迹都被破坏掉,除了还有些干涸的鲜血之外,就什么都不剩,此时带着火气来见黎民佑,黎民佑又是这种态度,让他心头火气。
黎民佑嘿了一声,打量着西装革履的刘启明和他的手下,这班人与普通差馆便衣造型不同,看起来就精明强干,黎民佑打量完之后就继续低下头慢悠悠的喝着茶水,不屑的说道:“刘督察,你的督察衔头,在这里吓不到人嘅,我四年前就被鬼佬上级要求调入政治部,花了三十万才买到不合格三个字,继续做我小小的探长,不满意?找我上司刘福投诉我喽?门在你身后,不送。”
刘启明的脸色马上又黑了一层,不过却又无可奈何,一名英国医生在香港遭遇绑架被杀,而且还是英国红十字会香港分会总监的助理医生,英国人为了表示重视,特意从政治部抽了刘启明和几个警员来油麻地警署接手这件案子,对英国人来说,政治部里的中国警察,比起普通差馆的华人警察,要更值得信重,也更专业,基本上政治部华人警察都有过苏格兰警场受训的经历,侦破经验丰富,政治审查合格,素质和可靠程度完全不是普通差馆那些只在黄竹坑警察学校受训最多半年的军装或者便衣能媲美。
比起本地黄竹坑警察学校出身的军装和便衣,警队政治部的华人警察们也总觉得自己比那些人更高一等,他们的专业技能,职业素质都不是整天只懂参与黄赌毒,卖官鬻爵的便衣探长所能比,就像此时的刘启明,三十岁,香港新界土著,早年就读皇仁书院,后来留学日本东京大学,参与港英政府招聘时被选入香港警务处政治部,又被送入苏格兰警场受训一年,如今已经挂上督察的衔头,抛开权力,单纯就衔头而言,比总华探长刘福还要高,如今被一个小小的咩喳探长黎民佑出口不逊,刘启明脸色能好才怪。
可是他又无可奈何,英国人的确很看重他们这批政治部华人警察,但是也同样看重这些能为他们送上金钱的便衣,双方互不统属,虽然刘启明被抽调来调查这件案子,但是却需要黎民佑的配合,如果黎民佑不配合,他刘启明就算再是督察,在油麻地这块地盘上也寸步难行。
“黎探长……”刘启明努力深呼吸几次之后,再次朝黎民佑开口,语气已经放轻了些:“刚刚是我有些冲动,你年纪比我大,就不好同我这个年轻人计较了吧?”
黎民佑把茶杯放下,看向刘启明:“刘督察,公事公办也好,公事私办也好,案卷,证物,我全都可以让人交给你,不过你骂我第一天做警察,不懂保护案发现场?不如你教我好啦?”
“哪位是刘督察?”门外,黎民佑的一名便衣手下推开门,探头朝房间内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