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2)

男儿行 酒徒 5081 字 1天前

紧跟着,就在他背后四十几步处的灌木丛中,有名手持长缨的少年跳了出来,带领百余名无盔无甲的乌合之众,直扑阿速左军的帅旗。

“给我杀光他们!”达鲁花赤赫厮立刻将原本指向红巾军帅旗的刀尖,指向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莽撞少年。太可恶了,太卑鄙了,那个愚蠢的朱八十一,居然想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本大人!以为本大人是兀剌不花那蠢驴么?!即便是蠢驴,也不可能连上两次同样的当!给我杀,先杀光他们,再去砍朱八十一的脑袋。

“是!”亲兵百夫长阿斯兰带着两百骑兵,立刻将马头转向手持长缨的吴良谋。这下,可把吴良谋给吓傻了,拎着红缨枪,继续向前冲也不是,掉头跑也不是,停住脚步,双腿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眼看着阿斯兰就要将他踩在马下,忽然间,左侧又传来一声呐喊,“杀鞑子,杀鞑子!”弓箭兵百夫长徐达,带着朱八十一的亲兵和一个掷弹兵百人队冲了出来,前排弟兄的腰间,赫然挂着数颗人头,正是赫厮随意撒在阵地左侧的几个斥候。

“保护大人!”亲兵队长阿斯兰吓得魂飞天外,顾不上再去砍吴良谋的脑袋,拨转坐骑,直取徐达。马头刚刚转过一半儿角度,耳畔忽然又传来“呯!”地一声巨响,猛回头,看见赫厮的战马猛然跳了跳,脖子上冒出一股老血,将达鲁花赤大人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按照蒙古军法,主将战死,所有保护他的亲兵如果抢不回他的尸体,都要被斩首示众。亲兵队长阿斯兰这回彻底吓傻了,想都不想,立刻再度调转马头,飞奔回去抢救自家主子赫厮。

“杀鞑子!”如此好的机会,百夫长徐达岂肯轻易让他溜走?手中钢刀向前一指,紧追在阿斯兰等人的马尾巴后,去砍赫厮。包着铁皮的战靴双腿迈动起来,踩得地面上下起伏。

“鞑子主帅死了,鞑子主帅死了!!”刚刚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的吴良谋瞬间回过神来,跳着脚大声嚷嚷。“跟我一起喊,鞑子主帅死了。鞑子主帅死了!快喊,用最大力气喊!”

吴家庄的庄丁闻听,立刻齐齐扯开了嗓子,“鞑子主帅死了,鞑子主帅死了!!快看啊,鞑子主将死了!”

“胡说,我没死!”达鲁花赤赫厮顶着一脑袋血水,从地上站起来,大声反驳。猛然间,他看到了紧跟在阿斯兰身后,高举着手雷扑过来的掷弹兵。愣了愣,一把将冲过来保护自己的亲兵队长阿斯兰从马背上推落,翻身跳了上去,掉头边走,“阿卜、阿卜,掌心雷来了,快走,快走!”(注1)

众亲兵见状,哪里还敢掉头迎战?跟在达鲁花赤赫厮背后狼奔豕突,将象征着阿速军祖一辈父一辈的荣誉羊毛大纛旗撞翻了踩在马蹄下,转眼之间就踩了个稀巴烂!

注1:关于达鲁花赤赫厮的战绩,可见新元史,原文为:二月,与赫厮、虎赤等进讨。赫厮、虎赤见红军阵大,扬鞭麾其众曰:“阿卜!”阿卜者,华言走也。于是所部皆溃。。。。。。。

第六十八章 报复

“荣誉——!”左千户秃鲁率领一百多名骑兵,终于迂回到了红巾军侧后方,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马剑。

身背后,原本该传过来的呐喊却悄然无息,他愕然扭过头去,看见所有骑兵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山坡下。原本竖立着阿速左军帅旗的位置,此刻已经变得空空荡荡。更远的地方,身穿鎏金铠甲的达鲁花赤赫厮,为了捍卫阿速军荣誉将副千户巴尔博斩首示众的赫厮大人,此刻居然被一群布衣草鞋的农夫赶着,像丧家的野狗一般落荒而逃。

“呜!”刹那间,秃鲁嘴巴一张,大口的血喷到了马脖子上。“荣誉,为了阿速人的荣誉!”他咬了咬通红的牙齿,流着泪高呼,试图唤醒周围人的自尊。但是已经没有用了,所有看到帅旗倒下的阿速人,都瞬间愣在了当场。任周围的红巾军将冒着烟的手雷扔到了脚下,也想不起来拉动马头避上一避。。

“轰!”一门火炮在距离秃鲁仅有三十步的地方喷出浓烟,成片的散弹扫了过来,将他侧的五名亲信全都打成了筛子。下一个瞬间,所有正在发愣的阿速骑兵都被炮声唤醒,猛地一拉缰绳,拨转转马头,冲着山脚下亡命奔逃!

“摆正,摆正,瞄准了,放稳了,对,就这样,点火!”黄老歪挥舞着打铁的锤子,像个无敌大将军般,指挥着自家两个儿子调整炮口,冲着阿速骑兵的马屁股喷出弹丸,“轰!”“轰!”

正在转身逃命的阿速骑兵,如同被雹子打了的庄稼一般,整整齐齐倒下两大排。剩下将头贴在马脖子上,继续用双脚拼命磕打马腹,谁也不敢回头。尽管只要他们当中随便冲上几个人来,就能将黄家父子连同火炮旁边筋疲力竭的红巾军士兵剁成肉酱。

“鞑子跑了!鞑子跑了!追上去,杀光他们!”战团中的红巾军将士,也迅速发现了情况的最新变化。撒开双腿,一边追着阿速骑兵的马屁股乱砍,一边大声招呼。

“杀马,杀马,杀了马他们就逃不掉了!”有人头脑清醒,提出最为可行的建议。当即,所有刺向阿速骑兵的武器,就都对准战马的屁股和小腹。可怜的畜生还没等加起速度,身上就出现了无数个血窟窿,悲鸣一声,将鞍子上的主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没等落地者挣扎着爬起来,数根长矛已经捅了过去。阿速骑兵吃痛不过,手抓着矛杆凄厉地哀嚎“啊——!”“啊——!”

周围的阿速同伙非但不敢停下来马来相救,反而将速度加得更快。不指望一定能逃脱红巾军的追杀,但是一定要快过身边的同伴。两条腿儿肯定追不上四条腿儿,只要红巾军把时间耽误在杀死落马者身上,其他阿速人就有了更多机会活命。

“荣誉,阿速人的荣誉!祖辈遗留给阿速人的荣誉——!”整个战场上唯一没有掉头逃走的阿速人,就剩下了左千户秃鲁自己。只见他挥舞着把又宽又长的马剑,嘴角淌着血,不停地在战场上奔走呼号。没有任何人理睬他,阿速骑兵自己不理,正在忙着追亡逐北的红巾军也忽略了这个连逃命都不会的疯子。任由他一个人骑在马背上,不停地奔走呼号,奔走呼号。声音越来越哑,越来越凄厉,最后猛地又喷了两口血,头一歪,软软地掉了下去。

“都别抢,都别抢,这个是我的!”在旁边已经歪着头等了好一阵的伊万诺夫立刻大叫着跑上前,先弯下腰一刀抹断了左千户秃鲁的脖子。再一抬手拉住了战马的缰绳,四下快速望了望,从人群中找到了浑身是血的朱八十一,满脸堆笑地跑了过去,“都督,都督大人,请上马,这匹马是大食良驹,您看看它的眼睛,它的鼻子,还有它的毛色和肩高,简直是专门为您送上门来。。。。。”

“行了!”朱八十一喘得像只风箱一般,根本没功夫听老兵痞东拉西扯。“肩膀上的伤重不重?如果你不太重的话,就骑上马去传令,让大伙别追得太远。敌军的辅兵说不定会跟上来,小心乐极生悲!”

“不重,不重!”老兵痞闻听,明白朱八十一不会再追究自己先前提议弃军逃走的罪责了。连声答应着跳上了坐骑,一抖缰绳,如飞而去!

“这老滑头!”朱八十一冲着此人的背影骂了一句,笑着摇头。老兵痞对他的忠诚,到目前为止还完全依靠金子来维系。所以对此人在危急关头的表现,他也不觉得有多失望。唯一遗憾的是,老兵痞在此战中表现出来的能力,看起来也就是个千夫长水平。距离他自己先前期望的高级参谋型人才,差得可能不止是一点半点。

“好在又找到了一个徐达!虽然很大可能只是重名重姓!”想到曾经顶撞过自己,最后又带头去执行斩首行动的那个年青汉子,朱八十一心里多少感觉到了一丝安慰。“重名重姓也没关系,朱元璋的本名是朱六十四,徐达的本名十有七八是徐大,还有什么胡大海,张九十四,这些人的名字一听,就知道都是草莽之辈。到最后还不就是他们将蒙古人赶回了漠北?!凭什么彼徐达跟着朱元璋就能成为无敌统帅,此徐达跟着自己就注定一生平庸?”

抬起头,他试图从战场上寻找徐达的身影。却只看到弟兄们在东一搓,西一簇继续追杀敌军,根本无法分辨出谁跑到了什么位置。而先前那群如狼似虎的阿速骑兵,则像进了屠宰场的牲畜一样,只顾低着头四处乱窜。既没有勇气负隅顽抗,也找不到正确逃命方向。只要被拎着长矛的红巾士兵追上或者迎面堵住,就立刻丢下兵器哭喊求饶。

朱八十一看见有个身材瘦削的辅兵,像猴子般跳了一匹战马的背上,扯住铠甲上的皮索,将阿速人单手扯下了坐骑。然后拨转马头,用马蹄朝着落地者脸上猛踩,一下,两下,三下。。。。。。那阿速士兵明明手里拿着短剑,却忽然间忘了如何使用。躺在血泊中,努力躲避着马蹄的践踏,嘴里发出连声的哀嚎!

职业强盗被击溃了之后,表现不比职业农夫强多少!朱八十一不忍心继续看,将头转到另外一个方向。却发现吴良谋带着几十名庄丁,像赶羊一般将数量与他们自己差不多的阿速骑兵押了回来。他们都是徒步,对手全骑着高头大马。但徒步者却个个昂首挺胸,威风不可一世。骑在马背上者则耷拉着脑袋,眼睛盯着地面,宛若一群没有灵魂的土偶木梗。

战场上其他地方的情况大抵也是如此。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阿速人,要么被红巾军士兵推下马来当场斩杀,要么被数量远远少于自己的红巾军士兵像赶羊一样驱赶回来,没收掉武器铠甲,集中看押。还有很多身上带着伤的,则被愤怒的红巾军士兵当场斩首,脑袋像葫芦一样挂在腰间,以便过后统计战功。

“嘶——!”朱八十一被周围的血光晃得有些头晕,走了几步,慢慢弯下了腰。弟兄们在报复,报复刚才阿速人对他们的疯狂进攻。但这报复的手段,也忒酷烈了些!他们这样做,与蒙元的士兵,还有什么分别?!

朱八十一虽然不会幼稚到想把后世解放军的军纪搬过来,可看到自家弟兄与蒙元朝廷的士兵一样凶残时,依旧觉得很难适应。据他所知,一支所向披靡的现代化军队,必然对武力的使用非常克制。而越是喜欢滥杀者,在遇到挫折时表现越差。哪怕他们拿着超过对手整整两个时代的武器,哪怕他们打着各种道义的大旗。

正愤懑间,亲兵队长徐洪三从侧面传过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狂喜。“都督,属下保护不周,都督大人恕罪!”

“罪什么?刚才大伙都打乱了套,谁还顾得上谁?!”朱八十一迅速扭过头,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看见,笑着说道。

“多谢,多谢都督不究,不究之恩!”徐洪三将砍豁了的朴刀丢在地上,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粗气。他的脸上和手背上各有一道血口子,身上的板甲也到处都是凹进去的伤痕。鲜红的血水,正顺着伤痕深处往外涌,淅淅沥沥流了满地。

“你受伤了?!”朱八十一看得心中一惊,赶紧伸手去搀扶。

“没事,没事!都督折杀小人了!”徐洪三立刻跳开半步,用手在板甲上混乱抹了几下,继续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不全是属下的血,是,是阿速人的。属下身上的都是皮肉伤。亏了这身铠甲结实,否则,否则属下今天就真看不到主公了!”

说着话,他又向前踉跄了几步,抬头看了看浑身红彤彤的朱八十一,关心地问道:“主公您。。。。。”

“应该也没事吧!”朱八十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胸和小腹,忽然感觉到好几处地方传来钻心的疼。“嘶——”

“来人,快来人,帮都督,帮都督大人裹——,帮都督大人卸甲!”徐洪三立刻直起腰来,冲着附近正在给阿速身上伤兵补刀的辅兵们大喊大叫,“帮都督大人卸甲,然后围在这里,免得大人受风!”

为了避免造成军心扰动,他尽量把命令说得委婉。周围的辅兵们闻听,皱了皱眉头,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都督——!”

看到像刚刚从血泊里捞出来的朱八十一,所有人都立刻闭上了嘴巴。太恐怖了,那原本像镜面般光洁的板甲上,大大小小的刀痕竟然有十多条!刚才大伙都忙着跟敌军拼命,谁也没顾上保护自家主帅。此刻看在了眼里,才知道刚才的战斗有多么危险!如果不是敌军主将突然弃军逃走了,而是都督大人提前一步倒下,也许此刻躺在地上等着被补刀的,就是大伙自己。

“没事儿,皮外伤,都是皮外伤!”强忍住失血过多引起的晕眩感,朱八十一微笑笑着向大伙摆手,“这位兄弟,你过来帮忙脱掉头盔。这位,你过来搭把手,帮忙把腋下的带子解开。洪三,你别在那哭丧着脸,就跟天塌下来了一般。赶紧去传个令,让弟兄们别再杀人了。受伤不重和没受伤,只要放下武器的就留一条命,咱们是义军,不是鞑子!”

“是!”徐洪三答应着,迈动双腿慢慢去传递命令。只走出了自家主将的视线之外,就又懒懒地停住了脚步。不杀鞑子,如果这一仗鞑子赢了,会对弟兄们手下留情么?!凭什么鞑子们可以对手无寸铁的百姓肆意举起屠刀,红巾将士打垮了他们之后就要大发慈悲?!留下他们,又不会种地,又不像高丽人那样听话。徐州城里哪来的那么多粮食,养这群绿眼睛大爷?!

一边腹诽着自家主将的妇人之仁,他一边重新检视身上的伤口。一低头,刚好看到脚边有具尸体动了动,缓缓地向自己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