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此!”众人闻听,又七嘴八舌附和,“咱们提着脑袋造反,死在战场上,倒也没什么好说了。要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恐怕做了鬼都无法甘心!”
“可不是么?咱们汉人之所以被鞑子给灭了,就是老自己算计自己。当年够皇帝不是跟秦桧一道谋害了岳爷爷,哪还有金兀术什么事情!”
“就是,就是。咱们有本事去打蒙古人,自己窝里横有什么意思!”
。。。。。。
唯一还有疑虑的人是唐子豪,作为被请来做见证的旁观者,他心里想得难免会更多一些。趁着大伙议论声稍微减弱的机会,轻轻咳嗽了几声,笑着说道:“朱兄弟弄这个盟约的用意,当然是极好的。对眼下咱们红巾军来说,也的确非常实用。但有唐某这里有几个疑问,不知道朱兄弟能否代为解答一二?”
第二百章 盟约 下
“嗯?”众人愣了愣,纷纷又将目光转向了唐子豪。
此人贵为明教的大光明左使,又是刘福通的莫逆之交。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出来给大伙搅局,却是足够了。毕竟,定盟的事情,谁也没事先告知刘福通,也没通知明教总坛。而大伙,偏偏名义上,都是明教的信徒,红巾大元帅刘福通的下属。
朱八十一既然把盟约提了出来,事先当然不可能没有任何被质疑的准备,见唐子豪率先跳了出来,立刻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声回应。“唐左使不用客气!有什么话请直说!”
“刚才李总管说要把这份盟约传递出去,请天下豪杰来联署。如果有人不肯联署,或者今天在座当中,有人其实心里不愿意,只是没敢声言反对,等会需要署名时,却推三阻四!朱总管将如何待之?”唐子豪立刻收起了他那幅神棍模样,站直身体,大声追问。
“这份盟约,是朱某自己琢磨出来的。事先没跟大伙仔细商量,所以不会勉强任何人联署!包括在座当中的,如果不愿联署,朱某也绝不会为难他们!”朱八十一早就猜到有人会心存类似的疑虑,想都不想,大声回应,“但不肯在盟约上联署者,则不受盟约的保护。日后他被别人算计了,也甭指望大伙替他出头。他要是敢攻击盟约上联署的任何人,大伙便合兵击之!”
不强迫,但其中利害先说明白。盟约是把双刃剑,既保护了立约者,也限制了立约者。而没有在上面署名的人,则自然会受到联盟的排斥。想要攻击盟约的参与者,将会遭到大伙联手压制。要是被盟约的参与者给打了,则是白挨,谁也不会替他主持公道。
已经不用过多做说明,光是最后这一条,就让很多豪杰拧着鼻子,也得先把盟约签下来。况且天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谁要是不签,岂不是明白地告诉别人,自己在打其他人领地和部众的主意么?那他还折腾个屁?大伙都是刀尖上滚过来的,谁还不懂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想到这儿,唐子豪笑着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善!此约一成,大伙彼此之间,就可以减少许多防备。的确是件善举。但万一,唐某只是说万一,万一哪个豪杰自己内部乱了起来呢,比如说有人以下犯上,夺了他的位置?或者几个卑鄙小人联手,将他架空起来当傀儡。其他盟友怎么办,难道干看着么?”
这个问题,让朱八十一多少费了些时间考虑,然后在众人殷切地盼望下,点头回应,“当然不会!唐左使这条提得非常好,等会可以把这条也写进盟约里。所有在盟约上署名者,地位都受到盟约保护。其手下如果敢以下犯上,加以谋害。则大伙一起出面替他主持公道!”
“善!大善!那唐某的第三个疑问就是,如果参与定盟的任何一方,受到了蒙元的攻击。其他人将如何做?”
“靠得近者出兵,离得远者出钱出粮,全力救之!”朱八十一对这个问题也早有准备,笑了笑,干脆利落地给出答案。
“善!”唐子豪满意地抚掌,“那唐某再问一件事?如果在盟约上联署者,受到了刘福通大元帅的惩处,其他人该怎么办?”
这句话,就问到了最无法回避的地方,也是朱八十一所提盟约,最容易令人诟病之处。毕竟他也好,芝麻李也罢,名义上都是刘福通的手下。撇开红巾大元帅刘福通,自己弄个盟约出来,未免有些太不把刘元帅放在眼里。
不过对朱八十一来说,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逯鲁曾早就替他考虑到了这一点,并且给出了最佳答案,“首先,刘帅处事,向来公道。断不会随意处置任何人!其次,如果刘帅处置错了,盟约上联署者,会据理力争,劝刘帅收回乱命。第三,如果刘帅真的昏庸到随意处置大伙的地步,大伙自然谁也不会束手待毙。真要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之时,联盟将全力阻止!绝不准许战事的发生!还是那句话,不能让豪杰死在自己人手里!”
“呃!”唐子豪先是微微一愣,当即脸色大变。正准备开口驳斥,芝麻李在旁边看到了,却抢先一步,笑着说道:“胡闹,刘帅怎么可能是胡乱做事之人?况且大伙平素各自在各自的地盘里蹲着,怎么可能登门去挑衅刘帅的虎威。这条,要我看,写与不写,根本没啥差别!”
“嗯!”唐子豪深深吸了口气,已经到了嘴巴边上的话,又憋回了肚子里头。
的确,刘福通对各地豪杰的约束力原本就非常有限,朱八十一给的答案虽然在表面上挑衅了他的权威,实质上,却没有给他造成任何损害。只是把原来桌子底下的事情,拿到桌面上而已。不值得自己发作,自己也不能发作。否则,逼得姓朱的反了脸,直接将自己丢出去,自己又能拿他怎么样?隔着这么远,即便是刘福通刘大元帅,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
想明白了此节,唐子豪心中怒气登时就立刻平息了下去。想了想,又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好,朱总管肯把话讲到明处,也好,至少比大伙都把心思藏在暗处不给人看要好。如此,请容唐某问最后一个问题,朱总管说,鞑虏未退,豪杰不得互相攻杀。可要是鞑虏一时半会儿退不了呢,诸位可以信守盟约一时,能否信守盟约百年?”
“对啊?”众人齐齐将目光转向朱八十一,期待着他的答案。
凡是盟约,都得有个期限。否则,其约束力反而会令人怀疑。此外,现在大伙实力都远不如蒙元朝廷,互相不进行攻杀,的确是个好主意。可万一今后某人的实力暴涨,凭自家力量就可以涤荡中原了呢?还让他遵守盟约么?他又岂肯再受盟约的束缚?
“五年!”在众人殷切地盼望下,朱八十一深吸了一口气,给出了最后答案。“此约,为期五年。五年之后,大伙如果都还没战死沙场,就再聚于高邮。咱们再商量,是继续这个盟约,还是就此结束!朱某以为,五年之后,天下局势必将与现在完全不同,那时,保留不保留这份盟约,由大伙共同决定。诸君以为如何?!”
第二百零一章 华夏 上
“昔宋政不纲,蒙元乘运,乱臣贼子,引虎迎狼,以危中国。遂使神州陆沉,中原板荡。使我华夏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蛇蝎之辈,窃据社稷。贪佞之徒,横行乡里。。。。。。。”
“啪!”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一巴掌抽在朴不花脸上,将其抽得摔出处四尺多远,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鲜红的血浆顺着鼻孔淌出来,一滴滴落在他刚刚替妥欢帖木儿朗读的高邮盟书上。让原本就破旧不堪的盟书显得愈发肮脏,上面的很多字已经彻底看不清楚。
“念!怎么不念了,死了么?没死就快点滚出去死,无论跳井还是抹脖子,尽管自便!”妥欢帖木儿却像头发了疯的野狼般,佝偻着脊背,追了过来。用靴子尖踢着朴不花的肋骨催促。
“是,是,万岁,万岁息怒。这,这不过是反贼自己给自己找,找的借口而已。万岁您千万别为此气坏了身子!”朴不花受了无妄之灾,却不敢喊冤。双手支撑着从地上爬起上半截身体,低声哀告。
“气,朕生什么气。他们汉人的老祖宗不争气,被世祖皇帝所灭,他们活该。他们骂得再难听,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朕为什么要生气?!”妥欢帖木儿大声叫嚷着,围绕朴不花的身体来回踱步。呼吸之沉重,宛若拉着万斤巨犁的老牛。
太可恶了,那群淮贼太可恶了。你怕同伙互相捅刀子,斩鸡头喝血酒盟誓也就罢了,为何要把我大元朝廷给牵扯进来。什么“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如果我大元君臣,真的一点儿好事都没干过的话,你们这些人是怎么长大的?你们的父辈,祖辈,哪个不是吃着大元朝廷的米粮过活?
“对,万岁爷,万岁爷说得对。他们骂得再难听,也改变不了他们亡国灭种多年的事实!”朴不花飞快地朝沾满鼻血的盟书上扫了一眼,然后和继续替妥欢帖木儿帮腔。“他们亡国灭种。。。。。。”
“啪!”又是一个大耳光抽过来,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该死!你居然也帮他们说话!”妥欢帖木儿红着眼睛,用手指戳向他的鼻梁,“亡国灭种,什么叫亡国灭种。九鼎无主,唯有德者才能居之。赵氏失德,我蒙古人一统江山,结束乱世,有什么不对?况且古语云,入夷则夷,入夏则夏。我大元定都于故燕,便是中国!他们又何来的亡国灭种?!”(注1)
“是,是,陛下见识高远,奴婢,奴婢知道错了!奴婢读书少,所以,所以总是词不达意!”朴不花捂着被打肿了的脸,连声回应。
“朕看你是故意的!故意和外面的贼人勾结起来气朕。说,你这个高丽贱人,是不是跟那些淮贼早就勾结到了一起!”妥欢帖木儿早年际遇坎坷,心智受到了很大影响。因此发作起来,根本不讲道理。三言两语,就将对他忠心耿耿的高丽太监朴不花,归到了朱屠户的同党里头。
朴不花吓得魂飞魄散,俯身于地,拼命地给妥欢帖木儿磕头,“冤枉,万岁爷,奴婢冤枉。奴婢从七岁时就给净了身,伺候您和皇后两个,到现在为止,出宫的日子全加起来都不够一百天。奴婢,奴婢连淮安在哪方向都不知道,真的,真的不可能跟姓朱的屠户有什么牵连啊!”
“冤枉,你还敢说冤枉!”妥欢帖木儿抬起脚,将朴不花当做出气筒猛踹,“我冤枉你了么?我冤枉你什么了?你们这个高丽贱种,跟那些汉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还不都是表面上对朕恭恭敬敬,背地里,恨不得朕立刻死掉。朕死掉了,你们就可以光复旧土。重建大宋国,重建你们的大高句丽!朕偏不,朕就是不死,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不是,不是的。陛下,万岁爷,奴婢的荣华富贵,都着落在您身上。别人怎么想奴婢不知道,但离开您,奴婢上哪找好日子去!万岁爷,万岁爷您明鉴啊!奴婢就是一个太监,高丽旧土光复不光复,关奴婢什么事情啊。没了万岁爷,谁还会拿正眼看奴婢一个无根之人啊?”朴不花被踢得满地打滚,一边大口大口地吐血,一边凄凉地哀告。
最后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太监的富贵,必须依仗于宠信他的皇帝。所以从某种角度的上来看,他们的忠心应该最为可靠才对。妥欢帖木儿恰恰就是这种论调的支持者,所以愣了愣,迅速停住了脚掌,“你,你是说,你这辈子,只会忠于朕一个人!”
“奴婢,奴婢这辈子,只能忠于万岁爷一个人。不是只会,是只能啊,万岁爷!”朴不花借机向旁边滚开数尺,吐着血哭喊。
见到他鲜血淋漓的模样,妥欢帖木儿忽然变得心软。愣了愣,大声咆哮,“来人啊,进来几个人啊。都死了么?进来扶起朴大伴。传太医,传太医进来,给他治伤!”
屋门口,立刻呼啦啦跑进了一大堆太监宫女。七手八脚地上前搀扶起朴不花,拿起棉布手巾替他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