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火炮,都是淮安将作坊出品。
那些正在开炮和装填弹丸的炮手们,则全部來自徐州红巾,他们甚至连衣服都沒更换,前胸上还画着一个巨大的“徐”字。
“小心岸上,别让敌军缠住。”朱重九沒有太多时间思索,立刻大声发出提醒。
“保持队形,保持速度,远离南岸,不要让敌军靠得太近。”旗舰长常浩然冲上甲板,朝瞭望台上大声命令。
“队形,速度,距离。”瞭望手王三迅速挂起三面不同颜色的角旗,然后举起铁皮喇叭,将命令高声重复,“大总管有令,保持队形,保持速度,远离南岸,不要让敌军靠得太近。”
“队形,速度,距离。”其他四艘战舰由近到远,迅速打起角旗。
无数木桨从底舱伸出來,奋力划动。
包括已经受伤的战舰,也果断放弃与敌军的纠缠,跟在整个队伍的尾部,重新开始加速。
整个舰队如发怒的蛟龙般,碾过敌军的尸骸,在河面上留下一道巨大的水波。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第二轮來自岸上的炮弹落下,在舰队身后,将两艘躲避不及的小货船砸得四分五裂。
“轰。”跑在最后位置的那艘战舰尾部再度中弹,伤上加伤,船舱中冒出滚滚浓烟。
“让它去北岸。”朱重九看了一眼脸色青黑的常浩然,大声命令。
“发信号,让五号舰去北岸抢修。”常浩然举起铁皮喇叭,冲着瞭望台大声命令。
信号迅速打了出去,受伤的战舰含恨脱离队伍,退出了战场。
“加速,加速。”重新从朱重九手中接管了整个舰队指挥权的常浩然挥舞着拳头,冲着瞭望台大喊大叫,指甲刺破了手掌,血顺着手腕滴滴答答往下淌。
八个多月的训练,让他适应了新式水战,却远远沒能适应对手的凶残,连自己人一起轰,这简直是疯子才能做出的决定,然而,对于能够扒开黄河,让上百万黎庶葬身鱼腹的魔鬼來说,做出这种决定却是轻而易举。
“轰隆。”“轰隆。”“轰隆。”愤怒的淮安战舰对着岸边射出一排弹丸,向魔鬼还以颜色。
包了铅的弹丸掠过三百余步的距离,一头砸进沙滩上,溅起成团成团的泥沙,岸上的徐州炮手们吓得一哆嗦,从炮位后站起身,撒腿就逃。
押阵的色目刀斧手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砍下一排死不瞑目的头颅,“不准退,谁退,谁死。”
手无寸铁的炮手们欲哭无泪,只好哆嗦着,重新返回炮位。
“给我轰,给我使劲儿地轰。”王保保放下一把从徐州军手里拐骗來的望远镜,咬牙切齿。
被李思齐拐带到蒙元一方的炮手们被逼无奈,只好鼓起全身勇气,重新调整炮身,装填弹药,朝着以前的袍泽,倾泻心中的恐惧。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高出水面的地形,让滑膛炮的射程,也得到了很大的延长,水柱一个接着一个,绕在徐州舰队的前后左右溅起,白花花遮住人的视线。
“让战船全都撤回來,把火炮全拆下來,架在岸上,跟他们对轰,。”王保保得意地笑了笑,继续发号施令,“老子就不信了,就凭这四艘破船,他还能攻到岸上來。”
第三百一十三章 黄河赋 下 十二
他的判断非常准确。
四艘船,单侧八门火炮,的确攻不破三十余门火炮组成的滩头阵地。
尽管淮安军的战舰上装备的全是线膛炮,无论射程还是弹道稳定性方面,都遥遥地领先于对手,但在沒有任何瞄准器具的情况下,依旧不可能保证任何命中率。
更何况还是在运动中瞄准,船身一刻不停地随着波涛上下起伏。
除此之外,被洪水泡软的土地,也极大地抵消了线膛炮的优势,炮弹旋转着落地,却无法再跳起來进行二次杀伤,除非正好砸在滩头的炮位上,否则除了吓人一哆嗦之外,沒有任何效果。
而岸上的徐州炮手,却借助数量和地形的优势,打得似模似样,每当淮安军的战舰进入三百五十步以内,就是一排齐射,有好几次都蒙中了目标,打得战船侧舷木屑飞溅。
“就这样,告诉他们就这样打,每打中一炮,给十贯赏钱,当场兑现。”王保保看得心情大悦,挥舞着拳头命令。
以前沒有火炮,所以他和自家舅舅察罕贴木儿,只能望河兴叹,如今自己一方大炮数量已经丝毫不亚于红巾军,作为世代以征战为职业的探马赤军,又岂会惧怕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
打,打得那些舰船灰溜溜地离开,让山上的残匪彻底失去念想,然后好整以暇的攻上去,收获最后的荣耀。
那是属于他们舅甥二人的荣耀,自从刘福通造反以來,地方官员死得死,降得降,朝廷的兵马一败再败,只有他们舅甥,始终挡在红巾军的面前,这回,又第一个打过了黄河。
“将军,河面上的贼船不足为虑,还是,还是小心些身后。”大名路判官蔡子英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
王保保文武双全,骁勇善战,唯一毛病就是年青气盛,所以此番领兵出來博取功名之前,大名路达鲁花赤察罕帖木儿,特地将自己的心腹狗腿子,左榜进士蔡子英派了过來,随时为自家外甥“参赞”军务。
“嗯。”听了蔡子英的话,王保保低声沉吟。
他自幼博览群书,对于历代名将的故事都了熟于心,知道想要建立不世功业,就必须要有纳谏之量,不能一意孤行,因此虽然对蔡子英的泼冷水行为略感不快,却依旧强迫自己笑着点头,“你说得沒错,山上那群红巾军,才是咱们此番出兵的主要目标,但眼下的麻烦是,芒砀山太大,他们对地形又远比咱们熟悉,所以我的打算是,示敌以虚,骗他们主动下來。”
“少将军的意思是。”蔡子英愣了愣,迷惑不解,“您是故意露个破绽给他们,然后等着他们上钩。”
“也不完全是故意。”王保保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巴前晃了晃,继续耐心地解释,“最开始,我也沒想到河上的这几艘战舰如此难缠,所以轻敌大意,让他们捡了个大便宜走,但眼下情况已经变了,这几艘船,却是个送上门來的好机会。”
“这。”蔡子英皱起眉头,眼睛里流露出了几分茫然,写文章、打理粮草辎重,坐下來仔细琢磨敌我双方的弱点,针对性制定长远作战方案,以上这些都是他的强项,但是在临敌机变方面,他的反应速度却有点儿慢,远远跟不上王保保这种将门之后。
“山上已经断粮多日,据说芝麻李还身负重伤。”不忍看对方憋得难受,王保保笑了笑,耐心地补充,“所以红巾贼的士气必然十分低落,咱们今天下午攻山时,你也看到了,要不是一个姓徐的带着亲信四处救难,他们根本守不住入山的第一个陡坡。”
“所以那四艘船上的红巾贼能不能冲上岸,与山上的人汇合,就至关重要。”多少给蔡子英留了一点儿反应时间,他又继续补充,“如果能,哪怕是只上去几十个人,也可以令山上的红巾贼士气大振,如果始终被挡在水面上,或者被咱们击沉,那对山上的人來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所以少将军就将计就计。”毕竟是中过进士的人,蔡子英的眼神立刻大亮,瞬间明白了王保保的所有意图。
“算是胜负手吧。”王保保笑了笑,非常谦虚地摇头,“我估计山上的人,想要重整旗鼓,就一定得派精锐下來接应船上的人登岸,而咱们正好在山下以逸待劳,把这股最后的支撑力量吃掉,如此一來,山上的红巾贼就彻底死了心,明天再攻山时,便能省下不少力气。”
“少将军高明。”蔡子英佩服地点头,满脸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