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而不往非礼也,给我狠狠地打…”陈友谅快步冲上敌楼二层,冲着自家炮手大声命令。
“是…”几门六斤炮的炮长,齐声答应。然后凭着居高临下的优势,迅速矫正炮口,瞄准城外倪家军的阵地。
“一号大将军炮准备就绪…”
“二号大将军炮准备就绪…”
“三号大将军炮准备就绪…”
。。。。。。
干脆利落的报告声,迅速传回陈友谅的耳朵。后者满意地点点头,将右手高高地举起,然后奋力向下挥动,“开炮…”
“砰”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五道浓烟推着巨大的火球飞了出去,越过六百余步的距离,分为前后左右中五个方位,同时掉头向下。
“轰…轰…轰…轰…轰…”五道粗大的烟柱,呈花蕊装,腾空而起。紧跟着,又是巨大的一声“轰隆隆…”。有团黑色烈焰翻滚着扶摇而上,将破碎的木头箱子,人马肢体和火炮残骸,丢得到处都是。
“打中了,打中了…”敌楼二层和脚下的城墙上,响起一阵兴奋的欢呼。倪家军的炮阵中,刚刚发生过一次巨大的爆炸。有经验的将士,能清晰地判断出这是装火药的箱子被炮弹直接命中的后果。虽然最后造成的伤亡情况无法判断,但经历了这场灾难之后,倪家军的炮手们必然心惊胆战,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嚣张。
“打得好,就这么干…老子就不信了,姓倪的玩炮还能玩得过咱们…”陈友谅非常会鼓舞士气,迈动脚步,快速从几门六斤炮后方跑过,同时用手掌和操炮者的手掌当空相击。“接着來,别心疼火药。打跑了姓倪的,老子给你们每人官升三级…”
“谢大将军…”众炮手们兴奋地回应,也不管陈友谅的承诺最后能不能兑现。反正能跟金吾将军并肩作战,亲手击毁敌军的大炮,已经足够众人吹嘘一辈子了。哪怕是立刻就战死掉,也了无遗憾。
“小心………”一名亲兵猛地扑上前,将陈友谅死死压在了身下。
“轰…”有枚近距离射來的小开花弹,在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爆炸。炙热的气浪协裹着弹片和碎石头,四下迸射,将几名躲避不及炮手,同时扫翻在地。
“大将军,大将军…”有人低声惊呼,举着盾牌冲上敌楼二层。翻动血肉模糊的亲兵,从尸体底下翻出陈友谅。
“别喊,乱我军心,我必杀你…”陈友谅一个鱼跃跳了起來,亲手抓住敌楼中的战旗,探出城外,來回摇动,“给我还击,炸死他们…老子就站在这儿,不信他能打得着…”
“大将军小心…”千夫长张定边和太师邹普胜双双冲上,抱起陈友谅,不由分说冲下敌楼,钻进下层的城墙内部。
战旗又被亲兵们插回了原处,继续在傍晚的江风中猎猎飞舞。然而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招摇,却极大地鼓动了城头上守军的士气。顿时,十几门四斤炮同时调转炮口,朝着城外敌军方阵内突然冒出來炮车展开了反击。“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弹丸的发射声不绝于耳。
被倪家军推在车上前行的,同样是四斤轻炮。凭着偷袭占了一轮便宜,但很快就因为四周缺乏可靠掩体而败下阵來。那些先前被“毒烟”熏得满脸是泪的兵勇们,则在百夫长和千夫长的指挥下,迅速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冒着炮弹的狂轰滥炸,加速冲向了城墙。他们手中有凿城车,他们手中有云梯,他们手中也有大铳、强弩和其他神兵利器。只要让他们推进到合适距离,就能立刻向守军还以颜色。
迅速变稀疏的队型,使进攻方的士兵数量,显得非常庞大。从城头上打下去的四斤炮弹,每次总能带走一两条性命,但跟庞大的士兵总数比起來,就显得十分微不足道了。凭借着对火器性能的熟悉和丰富的战斗经验,倪家军将士距离城墙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很快,就从两百余步推进到了五十步之内,一个个手臂粗的铁管子,也被他们竖了起來,管尾支撑于地面,管身向前倾斜,管之下,则是两个精铁打造的支撑。
“大铳手,开火…”张必先当机立断,抢先下达了射击命令。“开火…开火…”传令兵一边大声重复,一边快速在他头顶扯起一面画着弹丸的红色三角旗。早就蓄势以待的大铳手们接到命令,迅速将艾绒按在了铳管后部的引火线上。数点火星跳跃着向前飞奔,钻进铳管,随即,引发出一连串的雷鸣。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数百支大铳同时发威,声势若惊涛骇浪。一团猩红色的云彩,拖着密密麻麻的弹丸从城头上飞下去,砸入城墙下的倪家军队伍,将目标削去了整整一层。
沒等惨叫声传回城头,张必先已经再度跳起,手指着城下的敌军,大声呼喝,“换铳,换人,再给我轰。轰得他娘都认不出他來…”
“换人,换人,换人…”命令声被百夫长们接力传出。刚刚发射完了一轮的大铳手扯着自己的兵器,迅速向后翻滚。跟在他身边的第二层将士则扑上前补位,将另外数百支大铳探出箭孔,对准城外的敌军。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连绵射击声又起,在城下掀起一团团血光。无数还穿着红巾军衣服的“义兵”中弹倒下,烟熏火燎的脸上,写满了迷茫。
注1:在元末的起义军内,曾经广泛使用了管式火器。关于大铳、小铳的记录比比皆是。除了装填速度令人诟病之外,在近距离作战时,这些火器的杀伤力和打击面积,已经远远超过了弓箭。
第六十三章 绝响 下
“换人,换人,换人…”单调的喊叫声再次涌起,第二波大铳手迅速向后翻滚,把射击孔让给身后蓄势以待的袍泽。
他们手中的大铳模样非常怪异,既沒有火绳枪上常见的扳机,绳夹、铜簧等精密配件,也沒有供射击者架在肩膀上的木托。只是一根光溜溜的铁管子,尾部像蟋蟀一样分出两个短短的铁叉。然而,对于箭垛和城墙这类狭窄地形,一根光溜溜的铁管子,反而显得更为灵活。
第二波将士刚刚将发射完毕的大铳抽出來,第三波将士就将装满了火药的新大铳迅速填进了射击孔。然后瞄都不瞄,只是大概调整了一下射击角度,就果断用艾绒点燃了位于大铳后部的引火线,随即用挂着木板的右肩牢牢顶住铳尾的铁叉。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连绵不断的射击声第三次响起。大铳受到火药的反推向后猛缩,却被大铳手肩头上的木板牢牢顶住。数以千计的散弹从城头狂泻而下,将城外的敌军打得尸骸枕籍。
“后退,后退,速速后退…”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城外响起,有名全身穿着镀金全身板甲的汉子,高举其铁皮喇叭,大声呼喝。
“后退,后退,后退二十步,分散列阵…”队伍中的百夫长们果断地重复,收拢各自身边的部属,丢下架在地上的大铳和血泊中翻滚的同伴,迅速闪到距离城墙六十步之外。
同样经验丰富的他们,非常清楚大铳的缺陷所在。一个非常简单的战术调整,就将剩余的自家兄弟从绝境中解脱了出來。
“來啊,有种继续來了,全都是小丫头生的…”
“大姑娘生孩子,打小沒爹教。碰上点硬茬就缩头…”
“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却去给蒙古鞑子做奴才。这种玩意,怎么会有骨头。。。。”
“小丫头养的软蛋玩意儿,有本事把真家伙亮下來。。。。”
。。。。。。
城墙上,则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叫骂声。张必先麾下的大铳手们,一边飞快地解下腰间的黑白两只布袋,用勺子向大铳内装填火药和散弹。一边用污言秽语,撩拨城外进攻者的神经。
身穿板甲叛军将领,却丝毫沒有生气。从旁边的侍卫手里抢过一面画着黑色的角旗,举过自家的头顶,缓缓舞动。
“当当当当当。。。。。。。”单调的破锣声响起,刚刚退下來的倪家军士卒,又继续朝更远的地方退去,谁也不肯多做任何停留。
“噢…噢…”“噢…噢…”“噢…噢…”城头上的辱骂声变成了欢呼,轻松就打退了敌军一轮进攻的天完王朝将士们兴奋地站起來,沿着城墙跑來跑去。
“陈,陈将军真乃我天完国第一虎将也…”太师邹普胜也高兴得老脸通红,摇晃着冲进敌楼,对着陈友谅猛挑大拇指。
最近一段时间,多亏了陈友谅和他带來的张定边、张必先和吴宏等人卖力死战,才确保了蕲州城不被叛军攻破。所以除了徐寿辉这个皇帝陛下之外,其余满朝文武都把金吾将军陈友谅当成了天完王朝的武曲星。对他的百般奉承,有求必应。
然而,陈友谅脸上,却丝毫看不到欢喜之意。皱了皱眉头,低声询问道:“太师,向淮扬大总管府求救的第二波信使派出去了么?怎么这么久了,依旧沒收到任何回应…”
“这个。。。。。”邹普胜闻听,兴奋的老脸上,立刻又涌现了几分尴尬。咬着牙犹豫了好一阵儿,才压低了声音回应道,“派肯定是派了。但是陛下那个脾气,陈将军也应该知道。他好歹也是个皇帝,而,而那朱重九却。。。。。。”
“陛下不会是又给朱总管下了一道圣旨吧?”陈友谅微微一愣,迟疑着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