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闲园丁,你以传大道为己任,今天骂贼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最闲,最闲,你。。。。。”
。。。。
正哭得热闹间,耳畔却又传來一阵刺耳的铜锣声响,“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紧跟着,黑衣人的头目又带领一干爪牙冲上台,先不由分说命人将士子名流们从王逢的“尸体”旁架开,然后蹲了下去,用手指探了探死者的鼻息。随即抡起拳头,冲着“尸体”胸口便是重重一击…
“你,他都死了,你还辱尸。此举与禽兽又有何异…”名儒周霆震火冒三丈,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黑衣人,冲到近前对着头目做势欲扑。
那黑衣人头目只是随便挥了挥胳膊,就像赶苍蝇一般将他掀到看台角上。然后又朝着尸体的左胸口捶了两拳,拍了几掌。只听“唉呀………”一声悲鸣,先前被大伙当作“殉道而死”的王逢,突然就哭出了声音來…
“他这是气血攻心,老子当兵时若是沒学过几手救护之道,由着你们咒他,他才真的死定了…”黑衣人头目站起身,冲着目瞪口呆的士子名流们大声叫嚷。“不懂,就别装大头蒜…这天底下尔等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自大加一点就是臭…”
一番话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却让众士子名流们个个无言以对。毕竟,他们刚才都以为王逢已经死透了,把悼念的文章都随口做了出來。谁料老儒王逢却命贱如斯,居然被一个兵痞随随便便朝胸口打了几拳,就又回转阳世。
那黑衣人头目见众人接不上话,脸上的表情愈发轻蔑。“尔等既然准备说理,就别指望别人谁都洗耳恭听。准你们说话,不准别人反驳,这算说得哪门子理?”
“你。。。。”众士子气得火冒三丈,却不敢跟他动手,只能还以怒目。
黑衣人头目见此,索性抓起铜喇叭,大声吼道:“我什么我?…我这是好心才劝你们,你们别不知道好歹…外边人过的日子什么模样,我扬州人过的日子什么模样,你们一路上沒带着眼睛么?想凭着几句空话就让我等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再回去给蒙古人做牛做马,难道你们以为人人都像你们一样,脑袋都被驴踢过了?…不服,不服你们尽管继续在台上瞎吆喝,今天你们若是能凑够一百个签名,老子把眼珠子抠出來让你们当泡踩…”
“骂得好…李队长,就该这么教训这群外乡人…”
“一群书呆子,你们怎么不去劝蒙古皇帝,赶紧把位子让给朱总管坐?”
“日他娘,老子跟在大总管身后拼了命,还换回了几天舒坦日子。谁要想拿去,先过來问问老子手里的刀子…”
“甭跟他们废那话,吃屎吃惯了的东西,哪闻得到五谷香?”
。。。。。
霎那间,台下叫骂声如潮。一浪浪钻进周霆震、郑玉等等士子名流的耳朵。令后者脸色由红转黑,又迅速由黑转白。再也沒勇气宣扬自己的君臣贵贱大道,扶着老儒王逢,落荒而逃…
“唉…主公何必如此折辱斯文?…”湖面上的一艘毫不起眼的画舫里,刘基刘伯温拱起手,铁青着脸进谏。
刚才那几幕,他都清楚地看在眼中,一时间竟有些物伤其类。本能地就觉得是朱重九故意设了套子,让外地赶來质问他的士子名流们自己往里头钻。
“伯温,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朱重九被问得一愣,赶紧收起脸上自豪的笑容,低声解释。“我既然决定利用他们试探淮扬民心,就不会自己再故意派人收拾他们。否则,试探出來的结果又有什么价值?”
说罢,又将头快速看向坐在舱门口另外一张桌子旁的张松和陈基,带着几分怀疑问道:“那里边有你们的人么?我是说,刚才找士子们麻烦的那些人?”
“主公明鉴,他们都不在军情处的监视范围…”军情处陈基拱了下手,正色回应。看向刘伯温的目光里,却隐隐带上了几分怒气。
“微臣的人,只负责暗中盯着他们别做太出格的事情。却不会主动与他们发生纠葛…”内务处主事张松则站了起來,好像受了天大的冤枉般辩解。
“坐下说话…”朱重九笑着挥了下胳膊,示意张松不要太紧张。“那就继续盯着吧,务必保证他们在我方境内的安全。真的有花光了路费回不了家的,就想办法派人偷偷资助一些。过后去找苏长史,让他从我自己的账上单独拨款给你…”
“主公慈悲…”内务处主事张松闻听,立刻大拍朱重九马屁。“他们要知道主公如此折节相待,一个个真该活活羞死…”
“有什么好羞的,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朱重九笑着摇头,不经意间,脸上又露出了几分索然。
的确如后世一些史学家判断的那样,在将自己的“平等之道”推出时,朱重九根本沒有预料到,此举会遭到大半个儒林的拼死阻击。这些人,非但掌握着一个时代的话语权,同时也承担着将华夏族的文明精华以文字相传的使命。除非万不得已,朱重九根本不想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而当士子和名流们纷纷跳出來宣布跟淮安军势不两立后,淮扬大总管府无论如何应对,结果好像都是得不偿失。若是动刀子去杀,等于把精华与糟粕,一并丢进了血泊。若是听之任之,早晚有一天,这些读书人会觉得大总管府软弱可欺,进而做出更无法无天的事情。
“主公何必跟这群狂生一般见识…”内务处主事张松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敢惹自家主公不开心。立刻又站起來,大声安慰道:“据微臣所知,他们在蒙元那边,也不怎么受待见。蒙元官府对他们的态度,一向是‘敢乱说话就狠揍’,根本不管他们是支持官府,还是反对官府…结果这么多年下來,他们一个个反而自诩为在野孤忠,恨不能立刻就为蒙古朝廷去死……”
“够了…”沒等朱重九做出反应,刘伯温已经怒不可遏。“腾”地一下站起身,手指张松鼻子,“你,你好歹也出身于士林,多少给自己留一些脸面…”
虽然已经发誓要追随朱重九一辈子,但是他在内心深处,依旧无法摆脱多年來所受的理学影响,所以闻听张松像剥笋般,将从前的儒林同道剥个精光,一瞬间,竟有些感同身受…
而那张松,只是对朱重九一个人五体投地,对于刘伯温,却丝毫也不肯客气。迅速伸出一只巴掌,将鼻子前的手指拍歪。然后冷笑着道:“脸面,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留的。他们但凡还知道士林脸面,就不该來扬州现眼。有本事去大都城敲鼓鸣钟,让蒙元皇帝准了他的策,提兵百万南下,不扫平淮扬誓不罢休?…一张脸早就被妥欢帖木儿给坐屁股底下了,还來淮扬还充什么道德君子?我呸…刚才大伙说得好,脱脱水淹徐睢时,怎么沒见到他们放出个屁來?…”
“你。。。。。。”刘伯温气得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晃晃。无论写文章,还是用计谋,他都强出张松十倍。唯独这唇枪舌剑,三个他加在一起,恐怕也不是张松这种官场老油条的对手。
“行了,都给我坐下。”身为淮扬大总管,朱重九当然不能由着下属在自己面前争吵。用手指敲了下桌案,低声呵斥,“看看你们两个,成何体统?怪不得那些人觉得我淮扬内部有隙可乘…”
这句话,说得的确有些重。张松和刘伯温二人听了,赶紧收拾起眼睛里怒气,将身体转向他,双双施礼,“主公恕罪,微臣一时鲁莽,请主公责罚…”
“行了…都给我坐下”朱重九瞪了二人一眼,用力摆手,“以后都注意些,有力气用在外边,别朝自家人身上使…”
“是…微臣知错…”刘基和张松两个各挨了“五十大板”,谁心里都不痛快。但终究不敢再继续争执下去,互相横了一眼,相继归座。
“那个叫王守义的教谕,是什么來头?看样子早就轻车熟路一般…”朱重九不愿再于调节两人矛盾上浪费时间,将目光转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扬州知府罗本,低声询问。
“主公看人相当准…”罗本立刻心领神会,笑着拱手,“此人的确非同一般。自打被提拔为县学的教谕之后,凡是出头露脸的事情,全都少不了他。光是提案,基本上每月都能送到府衙里头一个,并且每个都能凑足五天的千人联署…”
“那你就由着他?要是人人都像他这么折腾,扬州知府衙门就不用干其他事情了…”胡大海很少插手政务,在旁边听得纳罕,忍不住低声质问。
“胡将军有所不知…”罗本转过头,笑呵呵地解释,“两年前初施此政时,知府衙门上下,的确有些头疼。但现在,却唯恐提案不够多。毕竟,光凭着罗某和府衙众人,怎么勤于政事,总会有所疏漏。而有人能送提案上來,好歹也能为大伙拾遗补缺。反正最后准与不准,决定权在府衙这边,提案再多再怪,也折腾不出什么麻烦來…”
第十二章 移宿 上
“这。。。。。”胡大海费了一些力气,才完全琢磨清楚罗本的话,笑了笑,低声道:“这办法的确是独辟蹊径,至少府、县两级官老爷能及时体察到民情,不会被胥吏和豪族联合愚弄…”
“主公的一些善政,的确是需要施行一段时间之后,才能体味到其中妙处來…”罗本偷偷看了朱重九一眼,略带几分拍马屁的味道点评。
“那又如何?”刘基心里不痛快,因此毫不客气地指出其中纰漏,“从古到今,什么政令初立之时,不是畅行无阻?然用不了几年,就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似刚才那位王守义,若是背后有个奸商塞些钱给他,再给雇几百个人帮他联署。然后再买通了各科胥吏,分说此提案的诸多好处。这扬州城的县君和府君,不照样会被奸商玩弄于股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