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2 / 2)

男儿行 酒徒 4518 字 1天前

如果哈麻的话是胡搅蛮缠,他还不至于被气成这样,都快成丧家之犬了,还不能容忍此人叫唤几声,然而哈麻刚才所说,却句句都是大实话,句句都戳在了大伙的心窝子上。

真的集结起倾国之力北伐,淮安军未必就拿不下大都,可拿下大都之后,接下來就要面对如何解决刘福通、朱重八、张士诚和彭和尚、赵普胜等人的问題,这些人可不是束手待毙的主儿,新朝对他们的处理稍有不慎,就可能惹得数路诸侯联手造反,届时,失去了驱逐鞑虏这个大义,双方不过是内战,淮安军即便最后能赢下來,也是筋疲力竭。

而哈麻则恰恰可以带着蒙元的剩余力量,在辽东膏腴之地养精蓄锐,然后再重演当年女真与赵宋故事,先夺走烟云,再兵发汴梁。

“哼,竖子不足为谋,老夫总有千条妙计,又能如何,!”见对方全都被自己镇住,哈麻肚子里的无名业火终于稍微小了一些,撇了撇嘴,声音渐渐放缓,“只可惜便宜了你们这群南人,坐收了渔翁之利,还要笑我大元君臣糊涂。”

“不会,不会,我淮扬大总管府上下,其实都对哈麻丞相佩服得很,否则,晚生也不会甘冒奇险,主动与丞相联络了。”大厨路汶顿时松了口气,立刻选择用最温柔语气,向哈麻表达自己的善意。

对方好歹也是大元的右丞相,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他几句牢骚,又不少一块肉,当年刘备请诸葛亮,还三顾茅庐呢,如果听他几句废话,就能把他带回淮扬去,那就是足以记载入史书的奇功,即便过后哈麻在淮扬学那戏文里的徐庶,一言不发,一策不献,就凭着他以前的身份,都足以给蒙元朝廷当头一棒。

他这边如意算盘打得精细,哈麻却沒那么容易上当,撇了撇嘴,笑着说道:“算了,这种哄小孩的话,还是少说为好,你淮扬上下佩服老,你淮扬上下,恐怕一直拿老夫当傻子还差不太多。”

“沒有的事情,保证沒有的事情。”大厨路汶闻听,赶紧又低声补充,“您老也知道,我家主公最是看中民生,您老这两年在北方活人无数,我家主公虽然与大元有不共戴天之仇,每次提起您來,却觉得惺惺相惜。”

能被朱屠户佩服,即便是敌手,也觉得心里很得意,因此哈麻心中的火气欲小,摇了摇头,低声苦笑,“那有何用,老夫终究沒能捱到能跟他会猎两淮的那一天,真乃时也,命也,运也,说吧,你冒险把老夫找到白马寺里头來,到底为了哪班。”

“丞相应该知道,我家主公对您很是赞赏。”即便哈麻不主动问,路汶也要千方百计往同样的话題上绕,如今机会不请自來,当然要牢牢抓住,“而晚生既然为主公帐下的细作,自然消息相对要灵通一些,知道妥欢帖木儿那厮”

“住口,休要辱骂圣上,否则,老夫拔腿就走。”哈麻脸色瞬间就是一变,低声抗议,“老夫可以骂他,你不可以,他再行事无状,也是我蒙古人的大汗,容不得你这个外人侮辱。”

“好,好,皇上,我叫他皇上可以了吧。”路汶不愿在细节上跟他较真儿,像哄孩子般敷衍,“晚生知道皇上想杀你,而丞相你又不忍起兵另立贤君,所以,晚生就想,也许能帮丞相一点小忙,让您平安脱离险境,不至于为了大元呕心沥血,最后却落了身死族灭的凄惨下场。”

“老夫的下场如何,用不着你等來操心。”明知道对方是一番好意,哈麻却冷脸相对,“老夫即便死在陛下手里,也不会去给你家主公当牛做马。”

“啊,。”沒想到哈麻如此干脆地就拒绝了自己的善意,大厨路汶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正准备耐着性子再劝说几句,却听哈麻冷笑着问道:“是你家主公要你來帮助老夫的,他此刻远在八闽,如何能这么快得到大都的消息,。”

“不,不是我家主公,我家主公顶多现在才知道您老准备学范蠡泛舟江湖,根本來不及给晚生下令相救,是晚生自己,觉得皇上这样对您太不公平,所以,所以才想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帮您平安离开大都。”知道哈麻沒那么容易对付,大厨路汶索性实话实话,反正哈麻今天既然肯來,就肯定抱着各取所需的目的,否则,在安排家眷出逃的节骨眼上,他根本沒必要到白马寺一行。

“你于淮扬那边,官居何职。”哈麻非常不屑地看了路汶一眼,继续低声询问。

“晚辈路汶路天泽,乃为淮扬大总管府军情处大都站管事,军衔致果副尉,闻听丞相有难,愿领麾下弟兄施以援手。”路汶后退半步,举手行了个标准的淮扬军礼。

哈麻这些年,也沒少收集淮扬方面的情报,知道致果副尉在淮安军中所对应的是副旅长,相当于自己这边下万户,级别已经不算太低,因此,拱手还了个半揖,笑着说道:“能让敌军大将冒死相助,老夫也算沒枉活此生,但是,淮扬老夫肯定是不会去的,路将军也不要打此主意,若是以武力相迫,老夫虽然天生性子软弱,却也不惜一死。”

“不必,不必,只要能把丞相送出大都就可,其他事情,咱们可以在路上慢慢商量。”路汶以为哈麻只是一时半会儿抹不开面子,干脆继续迁就他,以免双方谈崩了,双双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见他始终对自己尊敬有加,哈麻满意地点头,“老夫的家人,早已经都去了直沽,所以,老夫今天來,只是想跟你家总管做最后一笔交易,不知道路将军敢否替你家主公答应。”

“痛快。”大厨路汶闻听此言,立刻大笑着抚掌,“丞相大人尽管说,眼下跟我家主公联络,肯定來不及了,但只要路某职责范围之内,都可以替我家主公考虑。”

“今天晚上,想法送老夫出大都城,然后护着老夫去直沽,只要要尔等将老夫平安送到直沽市舶司,老夫虽然不去辅佐你家主公,但先前让家人带去的中书、陕、甘三省舆图,户籍抄本,以及各级官员名册,皆可以交与你家总管,路将军,你意下如何。”

。。。

第十三章 道义 下

“丞相欲前往何处,。”大厨路汶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强压着一口答应下來的冲动询问。

有了中书、陕西和甘肃三省的舆图、户籍抄本和官吏名册,淮安军非但在北伐的时候会省很多力气,想在新收复的国土上建立有效统治,也将事半功倍,而哈麻所想要交换的,却只是护送他出城去直沽,只要在蒙元朝廷沒发现之前,完成这件事情对军情处大都站來说,简直就是举手之劳。

“你只说答不答应就是了,至于老夫上了船之后去哪里,非本次交易内容,你沒必要多管。”哈麻冷冷看了路汶一眼,沉声强调。

“这”大厨路汶沉吟着,上下打量哈麻,五短身材,略微有些胖,小腹隐隐鼓起有三寸高,两条大腿根部也全都是赘肉,大都城里像这样身材的人,一抓就是一大把,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店铺掌柜、帐房先生以及妓院乌龟之类的角色,很容易就被人忽略,而路汶自己,也发现自己先前的确小瞧了对方,以至于从双方见面一直到现在,自己始终处于被动位置,很难以平等的地位讨价还价。

“你可以去请示,或者跟你的同僚商量,老夫在这里等你半个时辰。”知道大厨路汶在跟自己比拼谁的定力更强,哈麻随手拉过一把椅子,故作轻松地坐了上去,一边喝茶,一边笑呵呵地说道。

“不必了,晚生答应你就是。”反复推算了两次,路汶都发觉自己很难扳回局面,索性放弃了与对方一争短长的念头,干脆利落地回音。

话音落下,哈麻立刻笑着起身,“少年人,很果断么,怪不得你家总管放心地让你独当一面。”

“跟丞相大人比,还是不够看。”路汶拱拱手,实话实说。

对方是能爬到一国丞相高位的人,智慧、心机和定力三方面,肯定都不会比自己一个小小致果副尉差,所以与其继续干耗下去,还不如主动退让,然后各取所需。

“老夫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可是远不如你。”哈麻客气地摆了摆手,笑容里头带上了几分得意。

“大人过奖了。”路汶笑着摇头,随即,开始跟对方讨论出逃的具体细节,“大人准备何时动身,需要再回府收拾一下,或者带上几个人么,要走的话,每天下午未时左右最好,太阳毒,把守城门的将佐都在睡觉,而寻常士兵,也正准备去吃一天中的第二餐,沒心思管哪个向外走。”

“不回去了,咱们今天就走,留在府里的,都是无关紧要之人,如果带得太多,反而容易被皇上的眼线察觉。”哈麻想了想,落寞的摇头。

贵为一国丞相,他此刻真正可以绝对信任的,居然只有十几个家生的亲信,其余侍卫、家丁、书办、帐房,沒有一个可以性命相托。

路汶略作沉吟,非常体贴地建议,“晚生记得,雪雪将军曾经给您派过一支骑兵,大人可以留下个信物,待明天上午,由晚生派人通知他们出城南返,一则可以分散朝廷的注意力,让妥欢,让皇上以为您也在这支队伍中,二來,万一这支兵马能顺利回到身边,雪雪将军自保的本钱也会多少会增加一些。”

“他们,你倒是生了一幅菩萨心肠。”哈麻略一皱眉,随即展颜而笑,如果把那支骑兵留在府里,在得知自己逃走后,将士们肯定会一哄而散,随即,他们就要面对内宫怯薛的全力捕杀,而在消息暴露之前,明目张胆地调他们出城,就等同于给了这支骑兵一条活路,毕竟四条腿跑得比两条腿快,朝廷发觉之后,想再派兵马围追堵截,未必能将他们尽数杀死在南归的途中。

“也不是菩萨心肠,他们若是在城里走投无路,恐怕谁都不会束手待毙,那样的话,无辜枉死的百姓,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了。”路汶摇了摇头,非常坦诚地解释。

“有这幅心肠就好,有这幅良善心肠,总好过如畜生般六亲不认。”哈麻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几分赞赏,“老夫年青时候不懂,总觉得能杀人才是本事,等到做了一国丞相,才知道,杀人容易,活人才难,好了,老夫饿了,叨扰你这顿素斋,麻烦你把门外的弟兄们也叫进來,陪老夫吃上几口,从现在起,老夫和这几个亲随的性命,就一并交给你了。”

说罢,再度坐了下去,拿起筷子品尝已经发冷的菜肴,举止优雅大方,仿佛吃的是山珍海味一般。

“丞相尽管慢用,晚生这就去安排人手。”路汶被哈麻的举动弄得有些发傻,想了想,笑着转身朝禅房外边走。

“先等一等。”哈麻瓮声瓮气地阻拦,随后又将筷子放下,笑着补充,“看在你心肠好的份上,老夫再送个人情给你,等回头,记得派人提醒你家主公,他要想在大都站稳脚跟,关键不是我们蒙古人,而是北方那些汉人,毕竟全天下的蒙古人加在一起,也不足五百万,而当年领兵将宋室赶尽杀绝的,更不是丞相伯颜。”

“大人,多谢大人指点。”路汶的脚步猛地停住,随即转过身,长揖及地。

“不必,这是交易,你替我弟雪雪保住了千余兵马,我还你一个人情罢了。”哈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况且江山最后落到你家主公手里,对我们蒙古人來说,总好过了便宜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