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春华脸红了。
白秀才愣了一下,摘下了帏帽,低下头:“好的。”
慕容春华犹豫片刻,伸出双手,小心地捏住他的角摸了摸,然后飞快地缩回了手,抑制不住兴奋说道:“姑姑,真的跟鹿角很像!不过这角是光溜溜的呢。”
这下轮到白秀才脸红了。
凤清仪忙安慰他说:“像鹿也没什么!鹿很好看!”
白秀才在善意的哄笑声中跑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白秀才带着鲤鱼,来向众人辞行。
凤清仪道:“要走了?也好。我送你一件东西吧。”他将一片水晶一样的东西放在白秀才手心里。“你知道龙女献珠的典故吧?尔时龙女有一宝珠,价值三千大千世界,持以上佛。佛即受之。当时众会,皆见龙女忽然之间变成男子,具菩萨行,即往南方无垢世界。这就是当年龙女化形时脱落的鳞片,我得了两片。”
胭脂道:“咦,你竟舍得送!”
凤清仪笑道:“有舍才有得,所以我能做大商人。那些小家子气的,赚再多钱财,也是泥洞子里的气派!”他指点白秀才道:“这两片龙鳞气息相通,另一片我贴在了泰山之巅,你把这一片贴在琉璃泡灯里,小鲤鱼在里面就能呼吸泰山之巅的清气。我这琉璃泡灯,合上盖子是不透水的,而且坚硬无比,钢铁都敲它不碎。有了这个,连海底都去得!”
白秀才忙郑重谢过,鲤鱼也举着尾巴作揖。
胭脂道:“你放心,梁丹心那里我会照拂的。他也算我故人之子。以后你若有难处,可以来找我,花奴在汴京开的酒楼叫抱琴楼,在城西宜男桥头,我的花铺隐香居就在酒楼旁边。”
谢宝刀也说:“也可以来找我和阿月。我是五品副都指挥使谢昭之女,阿月是六品尚书左司郎中君玉衡之女,我们两家是世交,京里都是有名的。你若来找我,就找谢家的二公子。要找阿月,就地递帖子给她父亲。她家有个丫鬟给她当替身,真人跑到哪了,只有她爹妈知道。你是不晓得,她在京里可是大大有名呢。”
君如月笑道:“我自幼有些异闻,得了个能镇邪祟的名声。章献太后当年噩梦不断,曾两次宣我入宫,保庆太后也召见过我,所以京城贵妇多半都知道这事儿。如今京城一些人家还用朱砂在黄纸上写我的名字,放在瓷枕里辟邪呢。”
凤清仪笑开了:“还辟邪?怎么没人知道,你是邪祟的头儿!”
君如月抄起案上的书打他:“胡说甚!”
凤清仪大笑:“京城里的大精小怪,见了你就喊大王,你可别抵赖!”
白秀才笑着喊了声“大王”,也被她用一本书砸了。
他将这些人的音容笑貌和殷殷嘱咐都记在心里,拱手辞行:“我虽有千言万语,此时却说不出了。白铁珊谢过诸位!往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珍重,再会!”
“珍重!”“以后到汴梁玩儿!”“记得来找我们!”
白秀才长长一揖,托起鲤鱼,走了出去。
他特意经过冷巷,告诉梁丹心说:“胭脂收回了玉牌,雪娘子得了自由,已经走了。她临行前将契书撕毁,这六千缗,全归你处置了。”说罢,他便飘然而去。
梁丹心追出去,喊着:“神仙!神仙!白大哥!你等等!”
江水茫茫,淌过石桥,流向郊野。
数年后,梁丹心在鄂州办起了育婴堂和施医舍药的济善坊,那是后话不提了。
第22章 杀戮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白秀才坐在江心蒹葭丛里,蘸水在空中写了几行字,教鲤鱼念诵。
鲤鱼跟着念了两遍,便得意地说:“我会了!看我写个‘人’字!”它猛然跃起,又在高点扑下,白秀才随手将水花定住,果然成了一个“人”字。
一妖一鱼都哈哈大笑。
鲤鱼叫道:“我再写个‘从’字!”话音未落,它飞身跃起,连跳两次,果然在空中画出一个‘从’字。“哈哈哈!我会写字了!“鲤鱼乐得直拿尾巴打水。
白秀才笑着伸手摸了摸它,站了起来。
长风猎猎,吹动白秀才的白衣。
天上无数朵白云映在江里,映衬得他这一抹白衣越发孤单了。
朋友虽好,总有别离。
他现在,开始尝到一点从热闹到落寞的滋味了。
这滋味新鲜得很。从前在岸上,只有嘲弄他、低看他的人。甚至有人为了谋他的家业,不知在背后散播了多少谣言,败光了他的名声。众口铄金,想起便觉齿冷。而现在,他想到岸上有那几张鲜花一样的面孔,心里会又甜又暖。
“秀才,这几天真好玩儿,我都有些舍不得了。”鲤鱼说。虽然这样说着,它还是把头东转转,西转转,贪看途中新的风景。“秀才,秀才,你看那只大鸟!”白秀才连忙把它的头按低:“轻声!那是会捕鱼的猛禽!”鲤鱼迅速潜入深水,鱼鹰在水面上虚抓了一下,悻悻然飞上天去。
鲤鱼是爱热闹的性子,一路上,他们跟无数的鱼虾螃蟹打了招呼,见到被钓的、被网的,便伸个援手。鲤鱼见到行船,总要载着白秀才悄悄地附船游一会儿,听听有没有新鲜的说话。他们最喜欢听小小的船家姑娘小子唱船歌。
方才他们听江上的舟子说,再往前,就是江匪出没的云烟渡了。
却说上回白秀才装水鬼吓唬知州,那知州经了荷塘边一场吓,做梦还梦见水鬼掐他脖子,没几天就瘦脱了形,连十八房妻妾围着他捏腿捶背撒娇喂饭,也还是惶惶不可终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知州在京里的后台突然倒了,给皇帝贬到南边修水渠去。知州本来就没多少底子,官声不好,连年考绩平庸,这下成了风吹就掀的黄草皮子,上边给他使绊子,下边给他玩花样,内忧外患,头顶蹭蹭地秃,痘痘突突地冒。终于上头下来个大官儿,风风火火来查贪污。知州撞在枪尖上,给治得灰头土脸。幸亏还有治理水道一件功劳,小命保住了,贬成个小小县令,往穷乡僻壤发配去了。
坐船走时,清清冷冷,没个人相送。知州把八九个小妾连同家中伎乐和多余仆婢都打发了,带着剩下的妻妾、儿女和亲戚上了条大船。没被查到的金子银子还挺多,压得船身的水线都上来一截,怪低调地缩在油毡下,上头压的都是衣箱杂物。经过昔日险滩,船夫不由说道:“亏得这里整治过,哪年不淹死好多人呢!如今太平许多,船也好行走。”知州心中一动,脸上讪讪的,渐渐现出些愧色来。
船行过了鄂州,舱里,小女儿闹将起来:“爹爹!我要吃杏仁茶!要吃杏仁茶!”二房尤氏哄她:“赶路呢,哪有杏仁茶吃。小祖宗,你消停会儿!清莲,清莲!来帮我看着丫头。”一个清袅的声音答应着,哄着孩子:“馨儿,杏仁茶甜着呢,吃了坏牙。船上还有红莲稻米和醉蟹,一会煮了粥,就着螃蟹吃。”
一会儿尤氏出来,一脸疲色道:“郎君,亏得你这外甥女儿在,不然可累煞人了。”
知州也不知说什么好,半日心思不在,漫应道:“明日就要差人送她回去了,还是你多劳累些。”
这几日正是秋汛,又是渔民撒网,又是士人垂钓,水族死伤惨重。尤其是螃蟹,常常上午碰见还打个招呼,举两个钳子拜拜“水仙”,下午路过那儿就没影了,红亮亮地掰成两半给人拿在手里吃,尸首上满是哈喇子。白秀才和鲤鱼这几日在江里上上下下地奔波,拣泥间沙底的钱物换罗网中的生灵。
眼见前头一条小麦穗儿鱼,窜啊窜啊,原来咬住了一根钓线,穿透了上颚,成了死钩。眼看就要被钓上去,有一只手从它身后伸过来,一把抓住了钓线,灵巧地替它去了钩子。小麦穗儿鱼喘过一口气,发现救它的居然是传说中的水仙,他的红鲤鱼还在眨巴眼睛冲它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