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帝之国国都。
“帝王,寒冰之国的彩礼已经运抵帝之国国都。”近身侍从恭敬在案桌外禀报。
埋首国事中的人头也没抬,手中笔未停,“接。”
“是。”侍从得到命令,犹豫了一下,仍是接着到:“莲公主今日仍在凌宵殿外求见。”五个月前,帝王还和莲公主亲亲我我,怎么外出一趟回来,两人架势活象一方老死不往,另一方倒不断来。
“不见。”
同样的冷淡回答让侍从暗自为娇弱公主又白等叹了口气,退出书房。
诺大屋内静悄悄好久,才传来一声笔投掷上桌。
寒琨的彩礼准备好了,他回帝之国国都也近三个月了,那个女人依旧没有回来。
俊逸无双的面孔没有表情,黑玉般的细长美眸静静盯着桌上的文案。一个字,又一个字,每个字他都有看在眼里,可他没办法去思考它们联起来所表达的意义。他努力了,可怎么也没办法专心下来。满脑子,乱糟糟的,都是两个女人的身影。
青莲的羞涩,青莲的微笑,青莲的眼泪。
疑天的开朗,疑天的鬼脸,疑天的古灵精怪。
两个人一下子不同表情,一下子又有着相同的面孔。交替、分开、分开、交替,都快逼得他发疯。那双镀上金光的黑瞳,那双精灵的琥珀眸,那晶莹的泪,那火焰般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己想到谁多一些,但他知道,他其实一直潜意识的在寻找疑天。
对于疑天,他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只有远远的观察,她与他,君与臣之见的相处让他并不清楚她的小细节。只有杰出的功绩,一团火的舞蹈,大刺刺的线条和所有心情都明白浮现的小脸……似乎应该是美丽的吧。
可青莲却深深植入他脑中。她每一个笑,樱唇或深或浅的弯起的弧度,黑眸里神色清晰的转变,小鼻子皱起挤出的细细皱纹,甚至那白里透粉红的肤色,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外在,是最重要的么?
这个问题她问过,越沚问过,如今他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她问的时候,他回答得十分果断,他重视内心,外在并不是首要。但现在,他却无法像当时那么断然。
他爱上的是她的心,可她却是青莲的面孔。她自然不是青莲,但要他认为她是疑天——他办不到。他无法劝自己相信她就是疑天,就算事实如此。都无法相信了,他要如何爽快的回答他不重视外在?
混乱的答案让他头疼,让他更渴望她在身边。他好想她顽皮的笑,她可爱的娇嗔,以及她全然的信任。他好想拥她入怀,抱抱她,述说他有多思念她。
可他不能,也办不到。现在的青莲是真正的妹妹,是寒琨未来的妻。就算她来到他面前,他连碰触的冲动都没有,更甚的是他厌恶她,厌恶这个他曾经最疼爱的妹妹,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而另一个女人,呵,祭本院的占卜是几乎连生命的迹象都很难捕捉得到。
如果跟随越沚回来的是具尸体,他恐怕想抱也来不及。
那真正的她到哪里去了?他爱得心都疼了的她到哪里去了?
仰头,紧紧拧上剑眉,他无声叹息。他想她,他想她想得心好痛。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搞不清楚自己想的她究竟是谁。
现在可以确定青莲绝对不是他的她,就差疑天了,只要见上一面,他应该就知道自己爱上的到底是个真正的女人或只是抹飘渺的可笑幻影。
“别伤我,别让我的心成为一场空……”喃呢着无法避免的苦笑,他甚至连名字也叫不出来。闭上细美的黑眸,任冷冷空寂包裹自己,他低吟若叹息:“我爱你,我爱你,你到底是谁……”他的她,快回到他的怀抱,他快无法再克制自己了。
相思如狂,他已为她而发狂。
书房外突然传来恭敬的声音:“帝王,祭、左侍、右侍将军回帝之国国都了。”
当汇报祭一行人先往祭本院去时,帝王无法有耐心等他们入皇宫,直接亲往祭本院。
祭本院的侍女在祭本院大门口拦下阵容庞大的豪华皇辇时,他差点直接命彩禅和元玦上去把挡驾的小俾女一刀砍了。
小侍女哆哆嗦嗦的被带到华丽的皇辇前时,仍颤声叙述着挡驾的原因:“男人不得入内祭本院,会破掉祭的命盘的。”
精美车帘后的帝王冷冷哼一声。
彩禅于车右边侧道:“半个时辰前,左、右侍将军一同陪祭入院,你敢否认?”
跪倒在地上小侍女快哭出来了:“那、那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元玦轻轻的声音里带有无限压力,“难道他们比帝王更有资格进入祭本院,而不会破坏祭的命盘?”他在皇辇左边护架。
“不、不是。”
“那是什么?”彩禅冷问。
小侍女哇的哭了,“那是因为一旦左、右侍将军放开帮祭护命的手,祭当场就会死了!”她偷偷看到昔日活力光芒四射的祭,已经肤色苍白得似个死人了。把祭本院内的祭师们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资历最高的九大祭师长们还算镇静的吩咐立刻准备做法救人。
她快死了?车内的帝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怎么可以死?在他尚未弄清楚自己爱上的到底是谁之前!“回宫。祭本院有任何需要全部应允。祭要是死了,本帝要拿祭本院陪葬!”
心口涌上难耐的疼,让他无法呼吸。
她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我爱你。”她的声音若叹息般几乎听不见。“对不起。”她用尽全力在他怀中撑起身子,苍白的樱唇印上他,紧接着,她流着泪被卷入一个黑色的大洞。
“不,莲儿——”他肝胆俱裂的吼道:“回来!”可他却被不知名的力量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的眼睁睁看着青莲的脸消失在黑暗中。一下子,四周也暗了下来,徒留他一个人悲痛欲绝。
蓦的,天空飘下了粉红色的花瓣,一片又一片,连带的,天空变成明净的蓝,无尽的粉红花瓣不断飘落。他仰起头,任花瓣轻轻洒落脸上,只觉得心疼,他失去她了——
“帝。”轻轻的柔声呼唤让他猛然回头,惊喜叫道:“莲儿!”
她站在那里,又娇又羞的看着他,黑黑的大眼中是浓浓的爱恋,“我爱你。”
刚要回答,他的左边也突然传来另一道清脆的声音:“帝。”
偏头,他愕然,“疑天?”
她立在花瓣纷飞中,明艳的小脸是灿烂的笑,琥珀色的美眸笑意盈盈。“我爱你。”
他一时间愣了,没有办法回答,左边是疑天,右边是青莲,她们都说爱他,怎么回事?他要怎么回答?
“我爱你,我是你疼爱了18年的妹妹,我真的好爱你。”
“我爱你,我们一起把酒畅谈,我们一起品味人生,我真的好爱你。”
“我爱你。”两个小女人同时向他走去,粉红花瓣飞扬着若美丽的雨,“你爱我么?”她们围绕着他慢慢转着圈,仰头看着他,只看着他。
他没办法回答,他爱谁?他不知道。
瞬时间,她们重叠成了一个人,两道女声在重合的一个人形里问他:“我爱你,帝,你爱我么?”下一秒,她们又分回成两个独立体。
青莲柔弱的微倾头,“你爱我么?”
疑天则原地张开双臂转一圈,开朗的笑问:“你爱我么?”
他看看青莲,再看看疑天,犹豫的将手伸向青莲。至少她是陪伴了他18年的妹妹,他爱的应该是熟悉的她吧。“莲儿——”
青莲娇羞的笑了,“你爱我。”走向他。
疑天困惑的看着他,“你爱的不是我?”金棕的眼眸眨一下,掉出晶莹的水珠。她好奇的捧起脸颊上滑落的液滴,“这是什么?这是眼泪?”抬头看看他,“你教会了我流泪,你却不爱我。”叹息着后退,身形迅速消失。
他忽然觉得后悔,迟疑的低头看看依偎住他的青莲,再抬头望向疑天消失的方向,不了解心为什么疼得难以忍受。“莲儿。”他选择错了么?一直陪伴他的是青莲,疑天只是个爱跟他作对的臣子,他怎么会爱她?“你真的爱我?莲儿?”可看着青莲,他又不怎么确定。
青莲仰高小脸,笑着摇头后退,出了他的怀抱,“我怎么会爱你?莲儿爱的是寒琨,莲儿要嫁给寒琨。”一眨眼的就不见了影踪。
留下的又是他一个人,震惊的无法言语。
莲儿爱寒琨?那他呢?他怎么办?他去爱谁?谁又来爱他?
睁开双眼,黑暗中好一会儿才辨认出熟悉的床帐。这是他的寝宫,他的大床。刚才的粉红花瓣雨及青莲、疑天,都是做梦。
只是个该死得让他心情愈加恶劣的梦!
坐起身,深呼吸两口,不愿意回想梦境最后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胸口闷得很难受。
闭上眼,可无法平静下来的心只让他觉着烦躁。“来人。”
门外迅速有了恭敬的声音应答。“帝王。”
“什么时候了?”
“回帝王,寅时了。”
寅时……离他向来起身的时间还差一个时辰。难怪四下里仍昏暗一片。“祭本院可有任何消息?”离她回来已经过了三天,除了两天前,大祭师长入宫,请求借火龙珠回去帮她续命外,就没再有任何来自祭本院的消息。
黑玉般的狭长美眸有丝恼意和不安。明明有命令大祭师长,一旦疑天苏醒,马上入宫禀报。是她们忘了,还是她真的没醒?
“没有祭本院的任何奏折。”侍从没有对这个两天内被提及数遍的问题表露出任何情绪,一味恭敬回答让寝室内的帝王更加烦躁的答案。
“你下去吧。”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回想刚刚的梦,回想青莲的恢复原状,回想疑天回到帝之国国都那一天,祭本院小俾女的话。
他还没弄清楚他爱的人是谁,一个就打算嫁人,另一个连面都没见上的直接宣告已经有一只脚踏入棺材。相较之下,他独自对着回忆中的幻想心痛、爱恋、痴狂,显得那么的可笑。
他是招谁惹谁了,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恋爱,竟落得这种下场,连自己想着都忍不住冷笑,想掐死那个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要死了?门都没有!在他还没允许之前,她连地狱都不能去!
掀开绸被,挥开床帘。修长的身影立起,取过一边软榻上的衣更换。
他要见她,不管她是死是活,不管是否男人进祭本院会克她的命盘,他都要见她。他要知道他爱的人到底是谁,他要她为他的混乱负责,他要她解释清楚他的心疼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要他失去的心,完整无缺的回来。
祭本院。
祭本院是座小型宫殿群建筑体,用于培养历代祭,也同时为祭的府邸和祭修炼法术之处。似乎从一开始,祭本院就只有女人,从来不允许任何男人进入,包括当今的帝王。
理由是:男人入内会破坏祭的命盘。
轻而易举的破开守护结界,帝王走在黑暗中的祭本院中,嘲讽一笑。祭的命运都是死于非命,谈何命盘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