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因为今天晚查房开始的早, 故而准时下班回家了。但客厅里冷清清的, 小芳在厨房炒菜,中午的热闹好像是没有一样。穆杰在阳台上慵懒地对着落日余晖晒太阳, 连李敏进门都没有惊动着他。
李敏换了衣服去阳台,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问:“在想什么呢?”
“想去年今天的傍晚,也是这样晚霞满天的时候, ”穆杰的大手盖在李敏的双手上,但他马上又把李敏的双手攥在掌心里,止住她作怪划自己掌心的拇指。“我们与对面的人隔着一片低矮的杂木林相对。”
“然后呢?”
“我们用望远镜看得清彼此。看到天黑。”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夜班哨兵继续监测, 我们的任务是守住阵地,只要他们不进攻不挑衅,我们不会跨过临时都认可的警戒线开战。但我一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他们看起来明显是营养不良且衣衫褴褛的,哪来的底气和勇气与我们坚持对抗。”
李敏趴穆杰的肩膀上说:“我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啊。当初我们抗战时候,你说面对装备精良的关东军,八路军那来的底气和勇气?三年解放战争, 用小米加步/枪对飞机大炮时, 又那来的底气和勇气?”
“那不同,日本鬼子是侵略者,不打就得被奴役。后面的解放战争,打的是民心民意了。”
“我记得对越反击战有一个纪录片, 那时候我刚上初中。前面有一大段的, 越南人移动界碑的。如果越南政府告诉他们的士兵是在抵抗侵略者呢?”
穆杰把李敏的双手合在胸前, 说:“是我想差了。我光想着怎么排兵布阵,率领士兵守住阵地。倒忘记了政委激励我们战士的宣讲。”
“当局者迷。”
俩人脸贴着脸看着西边斜阳。落日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渲染成深深浅浅的红,把近处宿舍区,远处的渐趋转入深蓝的天空,变成摄魂夺魄的壮丽画卷。
“断霞千里抹残红,凭栏处,馀晖欲尽。薄雾浓云渐黄昏,残阳夕照!”眼前景色太美,李敏低声吟哦,喟叹道:“我都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好好看夕阳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谁的词啊?”
“大杂烩。我断章取义了。前面是朱熹的诗。”
“原诗是什么?”
“日落西南第几峰,断霞千里抹残红。上方杰阁凭栏处,欲尽馀晖怯晚风。”
李敏吟诵的很慢,穆杰低声跟着念了一遍,然后他侧脸在爱人的脸上轻啄一下说:“断取的真好,契合我们现在的意境。这就是所说的化前人诗词为己用?”
“是啊。薄雾浓云是李清照的,你上回背过了。渐黄昏,是姜夔的扬州慢,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这首词的最后‘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是很有名句子。但与我们现在的心境不符,不背了,等我找原词给你看。”
“好。”
“‘残阳夕照’脱自欧阳修的采桑子。原词是:残霞夕照西湖好,花坞苹汀,十顷波平,野岸无人舟自横。西南月上浮云散,轩槛凉生。莲芰香清。水面风来酒面醒。我觉得哪怕我们现在不在水边湖岸,只想着这词,也能感觉到残霞夕照的心旷神怡,是不是?”
“是。你这个‘渐黄昏,残霞夕照’化得也好。让你这么一说,我就联想到‘野渡无人舟自横’是什么景色了。换对了西湖的水面,水面风来,可不就是心旷神怡。敏敏,若单是我自己,看着这样的天空,我只能说一句今天的晚霞好漂亮啊,真好看,挺美的!”
李敏莞尔,安慰穆杰道:“你把时间都用在功课上了,所以你没空背这些诗词,所以你高考成绩比我好。这些诗啊词的,你可以等退休后有空了慢慢看。而我却没法补上高考的遗憾。”
“你比我高了100多分呢。你还不知足啊。”
“哪是那么比的。”
穆杰笑着安抚李敏。“你真要考到协和去了,我们未必有缘相见呢。”
李敏被穆杰的话安抚住了,俩人又头挨着头地看夕阳晚霞。直到小芳喊他俩吃饭。
*
曹家父母与女儿辩驳一阵子之后,曹秀娥败在母亲的公共厕所也得上的坚持里。尤其是母亲说:“你要是膈应那两室一厅,我们和你弟弟带着孩子住,我们家的那小平房给你住。你天天早晨去厕所排长队,晚上即使拿着手电筒上厕所,那也免不了有时候踩一脚屎。”
现实的父母,以最直接的、曾经的底层生活、最恶心的话语,打消了曹秀娥的“不争馒头争口气”、什么也不想要的想法。
他们到费家的时候,正赶上吃饭的点儿。费家今天的晚饭,说起来比平时还略晚了一点儿。盖因费院长忍无可忍之下,让二儿子把长子叫了回来,想跟他说明这里面的厉害。今天钟点工放假,老杨太太又没了二儿子这个生力军帮厨,母女俩干活的动作就慢了些。
可没想到这边饭菜上桌了,那边也不见大儿子回来,气得费院长要打发女儿再去叫的时候,费达把那幼儿园的杜老师带回来。理由是杜老师伤了脚,不方便去食堂吃饭等等。
费院长气得指着儿子大骂:“能上得了我家的三楼,去不了食堂的二楼吃饭?”
可费达这个棒槌,回答的话简直噎死他爹:“她怀孩子了,食堂的东西不好吃。”
费院长抓起一个饭碗朝儿子脑袋砸过去。他的心都是抖的。这种时候,把这女人带回来,这是想告诉省院的所有人,自己是支持他这么做的么?
“滚,你给我滚出去。”
曹秀娥用钥匙打开屋门,曹家人进屋的时候,正好看到费院长边摔饭碗边骂人的场景。
曹父上前拽住费院长说:“亲家不要生这么大气,气大伤身。这小孩子人家,慢慢教导就是了。”然后他把费院长按在椅子上坐好了。
曹母则对讪讪的老杨太太说:“亲家母,有阵子没见了,你的腰伤可好了点儿啦?”
“好多了。好多啦。让你见笑了。”
小小子从姑姑的怀里挣脱出来,大喊着扑向亲妈:“妈,妈,你说和爸爸带我上公园的。”
“妈妈今天忙,后天吧。”
“明天。”小小子很有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