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了这么久,吕虹还是相当感谢这群小战友,课题第二阶段启动还有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出去尽兴玩耍,聚会也没忘记通知她这个不太尽责的导师,特别她正被吕竹搅得生活快无法自理的时候,能叫她出来喘口气,分散注意力,无疑是救了她的命。
但当吕虹看到桌上笔电正在进行视频会议,那边领导端坐,她顿了一下,跟视频中的领导打了声招呼。
小唐跟了她最久,他首先站起来,归总其他人意见发言,与她协商。
也不叫协商,应该是直接告诉她,他们要独立出去,另攻课题,现在只等她这位“导师”答应放人了。
至少远程那位领导是这么回复这群越过吕虹向上申请的年轻人。
十分钟里,吕虹都没吭声,但脸色越来越冷,伸手叫了一杯咖啡。
“容易打湿笔电的。”小唐的高个女友抢了一句。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她对吕虹保持距离地冷艳握手,而今忽然紧张一台笔电,恐怕紧张的也不是物品,而是视频里那位坐在宽敞办公室的领导。
吕虹目光落她身上了一会儿,在对方眼中,她是做了医美的女人,洁白无瑕的皮肤回归童颜,穿着打扮中性,丸子头加卫衣,发际线蓬松饱满,看上去比熬学术英年早秃的助手们更年轻,可那双眼,冰冷黑黝无底,一记扫荡,不怒自威。
女郎噤声。
吕虹开口了:“我知道我不够专业,临时换第一作者的事也做得过于突然,论文能够顺利发表,你们占有很大功劳。”
几个助手松了脖颈,料想小个子女人接下来就会答应松手,放他们去追赶前途。
“可是——”吕虹托住下巴,发出转折音,“离了我,我不认在巨人相关的任何课题上,还能出好成绩。”
“你们以为有了谷雁卉笔记的扫描件,再开一个课题易如反掌,我认为你们是痴心妄想。”
好半天,助手们都没从她的狂妄自大中回过神,或者慑于她忽然散发的长者威严,倒是旁观的小唐女友最先反应过来。
“老师,冒昧问一下,要是再开巨人相关的课题,这个世界上有谁对巨人的认识,能超过使者?”
“老师您是使者吗?因为照您的意思,离了你,任何相关课题都没法展开。”
女郎两片红唇不停张合,吕虹视线无意中落到窗外,扫到一副景象,使她微凝眉。
对面招牌闪闪发亮的汉堡店,两个工作人员站在玻璃墙后,已经好一会儿,起初没注意,但看久了,很难不注意到两人交谈的姿势过于亲密。
“老师?”小唐女友提醒她。
吕虹转过头,神情平静,“你们知道,第二阶段没有你们,我也独自开展不下去的。”
一直遵守“男卑女尊”的小唐这才开口:“老师,我有个师弟……”
吕虹点点头,“又来推荐踩跳板的。”
小唐:“呃。”
“小唐你俩在一起,父母同意吗?”吕虹忽然问。
小唐和女友莫名其妙,二人之间一直有门当户不对的问题,已经露出被冒犯的不悦。
吕虹没等他们开口,语速很快地发表看法:“得不到父母祝福,是得不到幸福的。父母养你们付出多少,考虑过父母的感受吗?”
“父母反对,出发点不一定是迂腐,他们反对有他们的道理,年纪轻轻就该扑事业,男女感情就该放一放,又想短期轰动学术界,又想谈好恋爱,是不是不自量力了点?”
“老师我——”
“还有你。”吕虹目光冷冷落在小唐女友脸上,“我们谈工作你来干什么?要真为你男朋友着想,在你的领域呆好,工作不饱和吗?能上班时间出来闲逛,谁给你开的假条?你上司?我看你经常上班时间出来干涉小唐的工作,你和你上司关系是不是太好了?”
“……”
年轻人被刁难得灰头土面,学校里呆久了,面对突然发难的导师,也没敢怎么反抗。
幸好他们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人散后,吕虹还留在原位,听到喝水声,转头就见笔电还留在桌上,视频里的男人正放下保温杯。
“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老毛病了。”刘同贵轻描淡写地回答,“你的工作不用急,我会拨其他助手给你的。”
他全程看完年轻人造反,从头到尾都没一句帮腔,不管是帮小年轻,或者是帮老友。
想来,曾经的小研究员如今的大院长,对学生围剿导师的做法,见惯不怪了。
吕虹看上去心思也不在工作上,学生走后,她守着狼藉的战场,面向窗外,好半天没说话,
“小竹在他选的地方干得如何?”这是刘同贵这一年第一次问起吕竹。
刘大院长对于吕竹选择去一个污水厂而不是堂堂研究院的决定,一直耿耿于怀。
虽说吕竹受了小女友牵连,入研究院遇到了审查,但刘同贵还没来得及出手,吕竹就选了别的去处,任谁看,都是那小子早就有忤逆大人的心思,更多的是借着被审查,逃去了污水厂,逃去了自由天地。
吕虹没回答刘同贵状似无意的打探,反而眉头深锁地求教:“他嫌我干涉他,有解决办法吗?”
“这种事啊。”刘同贵立即就回答了,“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你只有放手让他去做。”
“当了父亲之后......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把之恒当亲儿子看待,我时常想,他们一定是来体验人世美好的,和我们成长经历对比,有时我都会被他们的幸运给刺痛,而给我们的选择是有限的——坦然接受,我们终有一天会被他们抛下,在能相处的时间里,给予他们美好体验,这是我们的课题,如果做不到,那就一开始就不要走入他们的生命。”
两人常年话里有话,不排除刘同贵的话里对吕虹有着暗示。
但吕虹脑海再一次浮现的,是当年站在房间门后,听到刘同贵诓刘之恒那温柔声调,那时她完全误解成他在呵护情人,没想到既视感多年后成了真。
可一回想到自己怎么养的吕竹,心口就一抽。
现下没了工作,意味着已没了工作麻痹,她环顾四周,没人再敢上来问她签名合影,没坐几天的专家宝座,又得下来了,而对于未来,她心上一片茫然,惶惶不知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