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四颗炸弹,请您查收。”小鹤弯腰鞠了一躬,又慢慢退回来。
风吹过,大人物手里的地图被刮得“哗啦哗啦”几声响,当他再次抬头时,脸色严肃得像是一张古老的铜版画。
“你从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死了,一切盛名繁华都成泡影,十几年后,没人记得孙龙是谁,何必拼上自己的性命跟我们日本人为敌?”他想微笑,但嘴角牵动,只做出一副难看的苦相。
“我的生命?从明清两代起算,孙氏宗族死于日本倭寇手里的不下万人;从神枪会成立之日起,会中兄弟连同他们的家属,死在二战时日本人手里的超过十四万人一一至于死于日本入侵的中国人到底有多少,联合国方面己经有了详尽的统计数字。我的命根本不重要,今天死在这里,明天、后天,神枪会将会有更具魄力的最新领导人出现,将这场战斗推进下去,直到一—”
他挥动左手向南,遥指日本列岛的大片领土,随即手掌向下狠狠一劈,做了个“一击必杀”的姿势。
二战时期的惨痛历史,对很多年轻人来说都成了落在纸上的虚幻历史,第一次听孙龙如此慷慨陈词,我对他的观感渐渐起了变化:“能有这种雄浑气势的江湖高手,会有手术刀判断出的那种私心杂念吗?”
“一百七十四颗炸弹,我怀疑孙先生只是在虚声恫吓,呵呵,我们的海关安检部门从十年前开始便一直使用来自美国的下bt检测系统。恐怖分子根本无法挟带大量炸药入关,除非是像基地组织一样,采取极端的自杀式袭击,否则……”大人物开始驳斥,但很明显底气不足。
他是皇室的执政者,不是专业的反恐部队长官,自然在专业领域不是孙龙的对手。
“那好,你下令撤除无线电信号千扰,我做个小小的试验给你看。”孙龙把手里的电话高高地抛起来,又洒脱地接住。
我简直成了局外人,但自己知道,一旦发生爆炸案,受牵连伤害的只能是无辜大众,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又将成为两强相争的牺牲品。此时此刻,只有双方各退一步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我逐渐明白了,孙龙这次孤军深入单刀赴会,为的就是向大人物示威,以此做为“慰安妇索赔”案件的保障。
高手做事,真实意图暴露在外面的只是冰山一角,绝不会被普通人猜透。
这个阳光普照的北海道的中午,枫割寺里只剩下无言的肃杀,几百名枪手可以在一秒钟内射杀孙龙和小鹤,但却无法化解一百七十四颗炸弹带来的厚重阴霾。
“试验?好吧,让我见识见识神枪会的火力一一”大人物打了个手势,满脸流汗的鹰刀应声闪了出来。
“告诉外围人员,一切恢复正常状态,随时保持警戒。”大人物简短地吩咐了两句。
鹰刀后撤几步,取出信号枪,向天开了一枪,一颗绿色信号弹嗖的射了出去,跃升到三十多米的高空,啪的炸开,散成几十朵翠绿色的小花,冉冉坠落。
孙龙又看了一眼电话屏幕,微微一笑:“嗯,你们的办事效率还可以,己经有通讯信号了。”他迅速拨了一个号码,大声吩咐:“五分钟后,炸断鬼信高速公路九号桥右侧复线,如果没有另外的行动安排,十一个小时后全面展开引爆计划。”
鬼新高速公路是札幌通往木碗舟山的必经之路,九号桥则是两座单行道公路桥。
大人物大笑起来:“什么?炸掉那里?你知道不知道,这次我们截断木碗舟山与外界联系的警戒卡就设在九号桥头位置,至少有六十人在现场把守一一”接着吩咐鹰刀:“告诉封锁九号桥的人,迅速搜索一切可疑车辆,检查桥下可能藏匿炸药的地方,务必保证九号桥安然无恙。”
我低声插嘴:“孙先生,能不能暂缓行动,大家冷静下来谈?高手过招,何必拉些无辜的人从中垫背?”
日本人还是低估了神枪会的实力,孙龙明知道九号桥有日本警察严密把守,偏选这个地点做为试验区,示威的用意一目了然。
孙龙摇摇头,委婉地拒绝了我:“这是神枪会的事,如果不能在北海道立足,我会带所有的兄弟退出日本地盘,所以,我务必要令他们低头臣服。”
五分钟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也许双方都不在乎一座桥的价值、不在乎六十个人的生死,但我不想再继续夹在他们中间了。
四分钟之后,鹰刀的电话响起来,他接听电话后迅速跑过来向大人物报告:“九号桥一切正常,从昨天到现在,防守人员己经检查过四次,毫无发现,请您放心。”
我忍不住大声怒吼起来:“这样的搜索报告根本无用,大家要全力搜索跟九号桥有关的所有地点,包括左侧复线、包括远程武器打击……”如果把孙龙说的“试验”只当成炸弹袭击就太愚蠢了,而且我不会相信孙龙能够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任由日本人加强防范。
古人说,兵不厌诈。如果一切真刀真枪地肉搏蛮干,那么人跟动物还有什么区别?
“对,风说得很对,不过现在时间到了,你们己经没时间重新布置一一五六、五七、五八、五九、六十,开始吧!”随着孙龙的计时,木碗舟山正南方,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我们站在坚固的山体上都感受到了震动,可见爆炸力之强。
爆炸声接连响了十几声,位置各不相同。
大人物的脸色倏地一变,气急败坏地吼叫着:“快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鹰刀的报告真的令人沮丧:“九号桥安然无恙,八号桥、七号桥右侧复线全部炸毁,目前军警正在疏导交通,封锁事发现场,等待援军到达。还好没人死亡,只有十几人轻伤,场面己经被控制住。”
大人物长吁了一口气,把那张地图在掌心里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在地上。
“这次试验很成功,还要不要再来一次?”孙龙扬了扬电话,似乎将地图上标注的那些大城市的命运,全部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大人物的脸己经变成铁青色,懊恼地挥着手,愤怒地低声叫着:“滚开,快点滚开!”
枪手们迅速散去,他的四周又只剩下了孤家寡人一个。屋檐上的伏击者们也消失了,这是一次非常失败的合围军事行动。
“孙先生,你赢了,不知道什么代价才能让你交出藏匿炸弹的详细图表?”大人物取出一块灰色的手帕,擦着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如果这十一个城市遭到炸弹袭击,将是日本人二十一世纪最不可磨灭的噩梦,对大和民族的致命摧毁将百倍于广岛、长崎的原子弹事件。
孙龙把电话交到小鹤手里,放缓了语气:“我什么都不要,只是要求跟日本政府平等对话,解决‘慰安妇索赔,这个案件,希望你能督促高等法院方面,尽快拟定开庭日期,给出公正合理的审判结果。我一早就说过,钱并不重要,中国人要的只是公理和公道。”
大人物的据傲和嚣张全部消失,连连点头:“我会尽快过问此事,暂且失陪一下。”
他向我看了最后的深深一眼,转身向天井外走,脚步竟然变得蹒跚起来,从背影看,至少老了十岁。
我想经过这件事,他至少能弄明白一点,那就是“神枪会不可能像山口组那样的纯粹黑社会组织一样,任由白道力量逮捕狙杀,可以预想到,它将成为日本政府最主要的敌人。”
空旷的天井里,只剩下我们三个。
望着大人物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面,孙龙傲然冷笑:“中国人再不会像二战时期那样任人宰割,风水轮流转,日本人也该为以前的嚣张狂傲付出代价了。”
我总觉得,大人物临走前那一眼,意味深长。
小鹤看了看腕表,低声请示:“孙先生,可以回去了吗?寻福园别墅那边的会里兄弟肯定个个担心您的安危。”
孙龙拍拍袖子,仿佛要把这一战带来的尘土和晦气拍散,向寺门方向一指:“好,走!”
单刀赴会,以孙龙的完胜而告终,他虽然没有关老爷的胭脂赤兔马、青龙偃月刀,但却掌握了战斗的一切先机,不动声色之间就让大人物束手无策地臣服。
我们并排着走出天井,绕过长廊,走向寺门,道路两旁的狙击手们隐藏得严严实实,再不敢有恃无恐地暴露出来了。
“风,我了解你的潜质,并且相信你能找到‘日神之怒’。答应我,就算不交给神枪会,也不能随随便便送给某个人,就像在埃及时处理‘月神之眼’一样。虽然那是一颗失去了神光的宝石,但地球人又怎么知道它不会重现光明?或者在失去光芒后,仍具各巨大的神秘力量?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自己多保重,有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
走到“通灵之井”的池塘边,孙龙停下脚步,探头向水中凝视着。
那些话,可以说是一个江湖前辈对后辈的告诫,我们的年龄相差十几岁,但他闯荡江湖的时间是我的十倍。
“我知道,大亨很快便派人来接关小姐,我也就回寻福园去。”不出意外的话,大亨的人黄昏之前就会到达,一想到这件事,我心里马上火烧火燎般难受。
池水荡漾,映出孙龙踌躇满志的脸。能够跟主掌日本皇室的大人物对峙并且成功地羞辱了对方,在近千人的合围下扬长而去,无形之中提升了神枪会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达到了可以跟政府平起平坐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