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2 / 2)

石咏赶紧应道:“做得到的,技术都已经成熟,工匠也都已训练出来,只要十三爷一声令下,马上就能大批量产出。”

十三阿哥所惦记的军需,就是单筒、双筒的“瞭望镜”,以及防风、避水,携带方便的手提式煤油灯。

旁边雍亲王也为十三阿哥的这份态度而动容,突然一拍炕桌,说:“老十三,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你可是有这份心,想要请命出征?若是这样,哥哥便全力向皇阿玛举荐你,老十三……”

第190章

不仅是石咏, 就连一旁坐着的雍亲王,都为十三阿哥言语里的那一股子豪气所感染。雍亲王当即拍案, 应承十三阿哥, 若是兄弟想要领兵出征, 他愿付出一切代价, 保举十三阿哥。

然而一旁听着的石咏却没有那么乐观,他是记得这一段历史的,因此晓得即将领兵出征的人, 不是眼前这位十三阿哥, 而是早先来这金鱼胡同打了个花胡哨,又给兄长们透了兵部消息的十四阿哥。

听见雍亲王这么说, 十三阿哥一时涨红了脸, 连呼吸都有些局促。他抬头望着兄长,眼见雍亲王其意拳拳, 眼里俱是信任, 十三阿哥一时便握紧了拳——

自从一废太子之后, 十三阿哥沉寂至今,再也没有办差的机会,更不用提领兵, 只是他胸膛里的心依旧是热的, 血管里的血依旧能沸腾。他此刻恐怕比任何人都期待一个机会,想要证明自己,想要证明给皇父看。

雍亲王深知这一点,所以这时愿不遗余力地帮助兄弟。

然而十三阿哥望着兄长, 沉默了良久,握紧的拳头一点一点地松开,原本扬起的头颅也慢慢垂下。只听他低声说:“四哥还记得五十四年那桩‘矾书案’么?”

五十四年的“矾书案”依旧与策妄阿拉布坦有关,当时策妄阿拉布坦乃是遣将侵扰哈密,康熙拟命富宁安率兵征讨。正在圈禁中的二阿哥胤礽知道消息,就让为二福晋出诊的贺孟頫代为传递“矾书”,写信给正红旗都统镇国公普奇,请他代为保举自己出任领兵的大将军。偏生这矾书被辅国公阿布兰看到并揭发,胤礽出任大将军自然成为泡影,连带着普奇、贺孟頫一干人都受到严惩。

十三阿哥如今的境遇,略略强过圈禁中的二阿哥,可若是雍亲王保举十三阿哥领兵,会不会又令人想起这桩“矾书案”呢?

石咏在一旁默默地想:十三阿哥如此,恐怕也是为了少给兄长惹上麻烦罢了。

雍亲王一急,道:“十三弟此言差矣!你是皇上的臣子,哥哥亦是,哥哥看中你的才具,向皇上举贤不避亲,又何来的矾书,何来的勾结?”

十三阿哥到此已经全想明白了,他面色已经恢复正常,眼神清明,望着雍亲王淡淡笑着,说:“四哥,我想明白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石咏带来的那盏煤油灯,低声说:“刚才茂行说‘美人灯,吹吹就坏了’,弟弟眼下亦是如此。”

雍亲王闻言一怔,眉头随即一锁。

十三阿哥伸手抚在右腿膝盖上,轻轻地道:“弟弟的身子骨怎么样,弟弟心里清楚得很。就算有幸到了西北军中,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四哥,你我都心知肚明!”

“领兵之人,不仅仅要向皇阿玛效忠,也一样要对麾下那许多八旗将士负责,将那许多人的安危全都一力担在自己肩上……四哥,弟弟尚且不觉得还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说到这里,外书房里一片沉寂。十三阿哥的话触动了雍亲王的心事,他心中一时掀起滔天巨浪,在想到底是谁将当年的“拼命十三郎”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偏生这个十三弟,一念愚忠愚孝,竟然从没有生出过怨怼之心。可若不是,若不是那年在养蜂夹道……

雍亲王面上神色变幻,尽数叫十三阿哥看在眼中,他微笑着望着兄长,低声说:“连四哥也觉得弟弟是失了年少时的意气吗?”

雍亲王带着责备,低声道:“老十三!”

十三阿哥却笑,只说:“其实……只是弟弟现在长大了,比以前会想得更周到些。”

雍亲王心里登时百味杂陈,两眼酸涩,险些落下泪来:眼前这个固然周到且稳妥,然而当年的那个老十三,却真的已经找不见了……

他一时掩饰,偏过头正瞥见石咏,登时冷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又怎么说?”

石咏心里正感慨万千,他愿意相信正如十三阿哥所言,眼前这位真的不是失了意气,更不会是什么吹吹就坏的美人灯,而是更加成熟稳重了。

忽听雍亲王问到自己头上,石咏登时吓了一跳,只说:“卑职唯十三爷之命是从,厂子里开足马力,所需的东西在十月前应当就能全部准备妥当。且不会误了早先拍卖出去的那些玻璃器,只是……”

虽说这话有些挑拨他们兄弟情谊的嫌疑,可石咏还是觉得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只是这么大的消息,十四爷怎么有功夫先赶来金鱼胡同了?”

这话问出来,十三阿哥与雍亲王互视一眼,这两位何等警觉,立马明白了石咏的言下之意。

虽然在“毙鹰”那桩案子之后,八阿哥的势力与声望已经大不如前,而十四阿哥隐隐有取而代之的意思,然而十四阿哥眼下依旧是个不折不扣的“八爷党”。

所以这等消息出来,十四阿哥再怎么样也该是先去八贝勒府上才是。

就算退一万步,十四阿哥当真想将这消息早早透给同胞兄长雍亲王知道,为啥不去雍亲王府,而是来了金鱼胡同。

所以绕来绕去,这目的恐怕还是在十三阿哥身上,最好能激得十三阿哥沉不住气,自请领兵,再饶上个雍亲王从旁保举,令皇上忆起当初二阿哥也想行此事,这准备便能一举就让康熙打包厌弃两个。

石咏兀自一副全然想不通的样子,雍亲王与十三阿哥却都是舒了口气,心想难怪人人都说这小子乃是“福将”,平日看着只晓得闷头做事不多说话,可偶尔一句却都能正戳在点子上。

一时雍亲王起身,对十三阿哥说:“你多歇着,军需的事儿,教石咏他们去多费心,你就只管将身子养好,养结实了才是!得了这消息,明日朝会上且要议的,哥哥先回府去了。”

雍亲王这是要赶着回府去和幕僚们商量。

雍亲王走后,石咏与十三阿哥又将煤油灯的事儿商量了一番,石咏这才告辞回去。临别时十三阿哥态度坦然,神情冲淡,似乎早已不将刚才的事儿放心上了。

然而待石咏告辞离开,十三阿哥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格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心潮起伏之际,却也忍不住泪水盈了满眶。

不久西北的准确消息送到,台吉大策凌敦多布带兵从伊犁出发,以护送拉藏汗两个子女归藏为名,正由乌什和田一线,往藏北进发。众议纷纷,都在猜测准噶尔此举意欲何为。但是清廷与策妄阿拉布坦打过数回交道,知道那是个极富野心的老狐狸。

一时自请与保举领兵驻防青海的人极多,康熙正在观望之间,暂且将这些折子一一压下。在各种自荐保举之中,金鱼胡同那里没有丝毫动静。朝中不少好事之人难免有微词,说是十三阿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西北眼见着有变,十三阿哥却做了缩头乌龟,一声都不吭。

也有人觉得十三阿哥可能是在憋大招,这流言也不晓得是怎么传出来的,可能因为十三阿哥以前就带过兵,如今军中不少将领当年还是听他节制。因此朝中不少人心痒痒地想打听十三阿哥府的消息。不巧的是十三阿哥闭门休养,十三福晋尚在孝期,人们连上门拜访打听都不得门路。

然而石咏在内务府造办处与营造司两处当差,两头跑得不亦乐乎,倒也与这些朝议无缘。只不过知道有这么回事儿罢了。

这时贾琏已经赶赴山西任上。白柱近来则喜得麟儿,只是身在孝中,不便摆酒庆贺。石咏则与他人一样做法,在白柱新得的那小子满月之时,送上一份礼。

不久弘春阿哥娶妻,石咏的堂妹由永顺胡同被抬进了宫中阿哥所。办喜事那天石咏跑去帮忙,全程只听见庆德在向人显摆,他托“亲家”的福,当真补了个工部侍郎的缺,如今是二品大员,堂堂正正的“京堂”了。

不过庆德却没能补进十四阿哥主管的兵部,这恐怕只能说明,十四阿哥对这位“亲家公”的能力才干,还是不大放心吧!

此外,这天石咏还听到了一个消息,顺天府尹换了人做,而且这位府尹乃是老熟人贾雨村,这回乃是平迁入京,由应天府尹调任顺天府尹。

贾雨村进京之后,除了跑荣宁二府问安之外,也有邀请当年曾到访金陵的贺元思与石咏过府小叙。贺元思据说是去了,石咏则实在是没有空,只得婉拒。

贾雨村与贺元思两人相对,忆起当初在金陵清凉寺时的情形,贺元思不由得唏嘘:贾雨村如今已经身任要职,而他,兜兜转转浮浮沉沉之后又回了刑部,陆文贵依旧在金陵好好地当他的江宁织造,唯有石咏这小子,官运亨通,短短几年里就已经升任郎中,与他堪堪比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