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遥摇着头腾地起身,心觉陌生又可悲。恨不得骂她不可救药,终于还是忍住,默了很久,让自己缓和下来:“我本来还怕你难受。原来你这么高兴,那真是太好了。”
亦笑亦讽的表情淡去,她无话可说。
在周茉绚烂的笑容里转身要走,抬脚的一瞬,身后的人却猛然变调:“希遥!我这一辈子,就是被你毁的!”
一如那个深夜的医院,固然她勉力撑起面子说笑,也远没自我料想的那么坚强。假扮着云淡风轻,实际上太难了,她坚持不住,层层的伪装还是在最后一瞬崩落。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希遥背对伫立,静听周茉急促混乱的呼吸,沙哑又怨毒的嗓音。
刚才这话真熟悉,不论内容还是语调,总觉得还有哪个人也曾这样对她说过。也或许女人在歇斯底里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大同小异,希遥忽然一笑,淡声说:“你一辈子还长,别这么急着赖上我。还有,你以为说这种话就能让我愧疚?我毁了的人多了去了,可不止你一个。”
这是实话,她也从没否认自己害人不浅。直接间接地,她的确毁了多少人的前程,希冉算一个,伏子熠算一个,说不定——她哂笑——伏城也算一个。
忽有些复杂心绪漫上心头,她叹口气,将其余刺耳言语咽下。平复了冲动,她慢慢转回身来,凝视着怨恨发抖的周茉:“我一直有几句话想对你讲,没找到机会,才特地约你见这个面。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子,大概是听不进去,那就当个笑话随便听听也好……”
白色长裙摆鼓动翻摆,希遥抬起手,掠着耳边吹乱的头发:“我很理解你现在的状况,因为你正觉得痛苦绝望的这些事,我也都经历过。从小到大,有很多人会影响你的选择,可能是重要的亲人,也可能是喜欢的人。
“你会为了他们不由自主地缠进去,牺牲很多,付出很多……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你记住,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都不是你。
“影响你的情绪不论大小都是身外之物,早晚都会散。你人生的路是你一个人在走,你生活怎样,好还是坏,都没人有义务负责。
“所以对你来说,这个世界上谁都没有你重要。也就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你为了他去这么糟践自己。”
平静又释怀的一番话,试图开导立足峭壁边缘的孩子。也更像跨越时空的低语,载着她的祝福,悠悠递给少女时代的希遥。
她缓缓说完,看着周茉一点点垂下头去
抱臂的手无力下落,在两侧撑住,周茉肩膀轻颤,辨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
许久,她轻声笑道:“说得真好听。自己抓着不放,在这儿假惺惺劝别人放下……你真想我好,怎么不把他让给我?”
咬牙切齿的语气,随着她情绪失控,声音也波动得越来越厉害:“话说完了吧?羞辱够了吧?那就走啊!我谢谢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她盯着鞋尖拼力嘶喊,嗓子酸涨得发痛。头顶一阵寂静无声,过一会,希遥说最后几句:“你出这么大事情,过年时也没回去,你父母很担心你。我给你买了机票,周末回趟家,跟他们见一面吧。”
泪水充满眼眶,周茉一言不发,望着脚底的花砖发怔。听见高跟鞋声悠悠离去,她抬起头,看见远处一袭白色长裙立在风里。
没几分钟,图书馆的方向有人跑过来,那人瘦瘦高高,在阳光下笑着,跑到跟前,展臂将女人搂进怀里。
明知他不会看过来,可周茉还是慌张起身,躲到树后。摸着自己的心跳,再看时,伏城已经揽着人朝校门慢慢走去。
她倔强地擦掉泪,安静地远远尾随。到校门口,目送他们上一辆黑色轿车,她也抬手打一辆出租。
轿车向南,而她向北。司机设置好导航,车子启动,载她去往一片幻紫的梦境。
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那位优雅迷人的调酒师,还记得他手艺有多高超,情人节一杯tomorrow,让她昏昏沉沉,走马灯似地梦到从前。
梦到小学放学时的暴雨天,整个天空黑沉沉压下来,没带伞的她躲在教室角落里哭。隔壁班的男孩撑一把伞送她回了家,到家时她身上几乎很干净,他却全都湿了。
发梢湿嗒嗒打着绺,眼珠很明亮。他站在门口,笑着跟她说一声再见。
她从那天开始,每天都在等着与他再见。秋游时故意挤到最前边,好与前面班级走在最后的男孩并排,又好心替家里临时有事的女孩跑腿,绕了小半个城,只为给他送一张薄薄的作业卷。
这么多年,这样费心思的巧合,让他们偶遇了无数次。
升到同一所初中,考进同一所高中,她惊喜地与他同班,又理所当然地跟他同桌。
她总以为自己够优秀,他没道理不喜欢她;又为他默默做了这么多,他总有一天会接受她。
可至此才终于明白,爱情不是考试,不是努力了就能有回报。
一直以来,他离她都太远了。再大声的呼唤他都不会听到,那些欣喜爱意与不甘眼泪,也不过是感动了自己。
车子驶下高架,她头脑轻飘飘地,仿佛腾云的鸟。
身体颓然倚在椅背,她在心里默默念想,若能回到过去,她一定听妈妈的话,记得随身带伞。不要遇见他,也不要认识他,报自己心仪的大学,读感兴趣的专业,追她的人那么多,总会有她也喜欢的……
车子在巷口停靠,惯性地前倾,周茉轻轻睁眼。
付了车钱,她从酒吧漂亮的旋转门入内,夜场还未营业,她找角落坐下,一杯杯喝着柠檬水。
可惜她清楚,她的人生,再不可能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