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静了,周瑜低声道:“在洛阳时,我与父亲接待董卓,这家伙在宴席上,喝醉酒,直接就把侍女给斩了你知道不!”
孙策简直是头一次听说有这等疯狂之人,一时间倒没了话说,叹了口气,周瑜反而道:“我没想到会是他,这下糟了。”
孙策凑到小黑屋的窗前朝外看,“我看那醉汉脚步不稳,本想着放倒他轻而易举,没想到武功如此了得。隔壁屋子里关了不少人,想必都被他抓来了。”
周瑜焦急地在屋内踱步,“他为什么伪装成黄巾军?来这里抓人做什么?”
孙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周瑜,二人目光一对,周瑜见孙策眼神异样,登时想到了最为担心的事。
“我听说,何进正在追杀政敌,排除异己。”孙策如实道,“一个月前,李傕上门来,奉何进与董卓之命拉拢我爹,要铲除掉京中三公一派,我爹得了消息,已经派人去洛阳给你爹报信了,我担心你在舒县出事,便过来看看。”
一刹那,周瑜心底生出感动之情,孙策皱眉道:“没料到还是慢了一步,这伙人竟然伪装成黄巾军下手,多半董卓也牵扯其中……哎,还是大意了。”
周瑜道:“你见到了我爹吗?”
孙策沉默片刻,摇摇头,说:“他不在隔壁屋里,就怕被抓回洛阳去了,先想想,咱们要怎么逃离这里。你方才那句话嚷嚷得好,华雄多半马上就要起疑,叫咱俩去盘问,到时候放松他的警惕,再设法逃脱罢了。”
周瑜苦笑道:“就怕不容易逃。”
孙策道:“他抓我也没用,有我爹在,董卓要拉拢我孙家,他不敢对咱们做什么?”
那只是对你……周瑜设想到,对自己周家,华雄丝毫不会留情,唯一的方法就是先把孙策送出去。
“待会儿我说什么,你顺着话头说就成。”孙策又叮嘱道,“这厮喝得醉醺醺的,应当不聪明。”
“是了是了。”周瑜道,“你最聪明。”
孙策笑了起来,侧身到窗前朝外看,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危险时刻,周瑜却觉得十分心安。孙策的笑容仿佛有让人镇定的作用。
话未完,小黑屋的门被再次打开,一伙人冲了进来,按着孙策,拿着绳索要捆,周瑜怒道:“住手!我们自己会走!”
孙策以眼神示意周瑜镇定,不消片刻周瑜也被捆了起来,两人被反剪双手,带到华雄的屋内一推,跪倒在地。
“报上名来。”华雄提着一坛酒,冷冷道。
“周瑜,字公瑾。”孙策沉声道,“华将军,拘禁我父,意欲何为?”
周瑜猛地一震,转头看孙策时,对方一个目光,孙策微微皱眉,示意记得刚刚说的,周瑜便只得沉吟不语,缄默低头。
华雄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酒,呛得脸色通红,将酒坛重重一放,又朝周瑜恶声恶气道:“你呢!说!”
“他是孙策。”孙策答道。
周瑜跪在华雄面前,心念电转,虽不知孙策此举何意,却明白到他语出有因,二人必须暂时在华雄面前身份互换。
这又有什么用!周瑜一边思考,嘴上一边答道:“家父长沙太守孙坚。”
华雄神色一动,打量周瑜,片刻后道:“给他松绑!”
周瑜被松绑,活动手腕起来,华雄冷笑道:“回去告诉你父,别再管此处的事,没有下一次,再被我抓住你来闯营,就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是了……周瑜想通了关窍,华雄不怕自己周家,却是颇为忌惮孙策的父亲,长沙太守孙坚手握重兵,且听令于四世三公的袁术,闹开了在董卓面前也不好看。孙策此举是为了保他。
“听说此地黄巾军作乱。”周瑜说,“家父派在下来调查周家一事……”
华雄冷哼一声,答道:“小小毛贼,不足为患,路上确实有黄巾贼,不过都被本将军收编了。”
“我父亲呢?”孙策忽然又问。
华雄答道:“并未得见,怎么?”
周瑜朝孙策道:“公瑾,不可对华将军无礼。”
孙策冷笑道:“只怕你们两人是勾结一伙的,将我骗到此处来,是想把我周家斩草除根不成!”
这话马上提醒了周瑜,周瑜短短瞬间,心里念头转过,华雄却朝孙策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拖下去打!”
周瑜色变要求情,孙策却被华雄手下进来拖了下去,周瑜忙道:“华将军!周……公瑾亦是我朋友,求华将军看在家父面上,手下留情!”
华雄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喝酒,外面孙策传来一声惨叫,周瑜要跑出去,却被两名卫士拦在房内。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华雄,躬身一揖到地,顷刻间已想明白了孙策话中意思。
“一月前,家父与李傕将军见过一次面。”周瑜道,“有话令我上京转告。”
“方才你说奸人。”华雄上下打量周瑜,问,“是什么意思?”
外头鞭落,传来孙策一声夸张的惨叫,周瑜的心登时抽了起来,孙策一挨揍,周瑜登时神色不定,几乎要乱了心智。
华雄嘴角现出不羁笑容,周瑜搜肠刮肚,只恨方才没想好,孙策的惨叫一声接一声,周瑜意识到这必定是装的,以孙策为人,就算被鞭抽棍揍,定然也是一声不吭。这么个叫法,显然是夸张了。
“是……是……”周瑜想了想,把心一横道,“容在下冒昧问一句,洛阳令周异,此刻是否在将军手里?”
“说了不在我手上!”华雄怒道,“你也想挨揍吗?来人……”
“将军!”周瑜情急之下灵机一动,“这是借刀杀人之计,将军明察!”
华雄脸色一变,周瑜道:“何进心怀鬼胎,要杀周异,怎不亲自派人来追杀?要假手华将军与董大人?何进身为大将军,在京中只手遮天,十常侍一除,如今只需铲除老臣,洛阳便是何家天下!明明就是借故调华将军您过来,除掉周异,再斩草除根,解决舒县周家,若在下所料不差,何进是不是在将军身边安插了一名耳目?”
华雄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是想起了那名船老大。
周瑜短短时间,便将事情梳理得一清二楚,如今洛阳天子势危,国舅何进手握重权,为除去政敌,暗自与凉州太守董卓勾结,既互相利用,又各怀异心,华雄身为董卓部下,不可能不知道内情。
周瑜又道:“恕在下直言,华将军若下手除去周异的话,回到洛阳,只怕这事就要扣在将军头上了。到时候何进再随便安插个理由……”
华雄惊疑不定,打量周瑜,说:“这话是你父说的还是你说的?”
“呃……”周瑜耳中传来孙策渐微弱的叫喊,知道这下不好了,忙道:“家父只是提到此事,并派我前来舒县守着,一来与周家也算有故交,二来……恐怕何进借刀杀人之计奏效……”
华雄道:“依你之言,又该如何?”
周瑜忙道:“将周异带回京去,交由何进大将军发落,如此便不必再背负恶名。”
华雄不说话了,周瑜又道:“孙……周公瑾也是可怜,一片孝心。冲撞了将军,求将军网开一面,孙策在此谢过将军大恩大德。”
说毕周瑜撩起袍襟便拜,华雄本来与周家就无甚深仇大恨,全是何进借故调他来追杀京官,出差这么老远,没酒没肉,还得落一身泥,此刻转念一想,便不再与小辈计较,粗声粗气道:“罢了。”
说毕外头鞭抽声停,孙策趴在泥地上,周瑜匆忙上前去,检视孙策,孙策背脊被抽得皮开肉绽,伤痕累累,背上衣全是血,趴着一动不动,周瑜暗道糟了,心急如焚时,却见孙策眼睛睁开一条缝,朝他挤了挤眼。
周瑜:“……”
华雄道:“你父如今驻军何处?”
周瑜转身道:“家父驻军江都,在下话也带到了,先前并不知带人来的是华将军,来日将军若顺道过长沙,还请到鄙舍喝杯水酒,让周……孙某一尽地主之谊。”
华雄仍然盯着周瑜,周瑜把孙策搀扶起来,又说:“恳请将军让在下带走周公子……”
华雄却道:“且慢!你自言乃是孙坚长子,如何证明?可有信物?”
周瑜面不改色心不跳,想起一事,说:“方才被华将军收去的青铜剑,乃是家父藏剑,于长沙寻得的楚国古剑赤军。”
华雄抬头示意手下把周瑜的剑捧过来,连带着孙策的磐龙铁棍,周瑜自幼剑不离身,极是喜爱这古物,那剑乃是战国名师欧冶子所铸,剑身刻着古朴花纹。
孙策所用兵器则是天外陨铁所铸的一根齐眉铁棍,棍上缠绕着磐龙。
华雄只是看了一眼便知此剑非同寻常,乃是神兵利器,再不怀疑周瑜身份,周瑜见华雄眼中有贪婪之色,虽说舍不得名剑,但若华雄开口讨要,不免也只得割爱,不如顺水推舟,笑道:“将军若喜欢,此剑但请留下无妨。”
“哎—”华雄道,“我是什么人?怎么能要你一个小辈的东西?”
周瑜笑道:“无妨,将军威名天下……”
华雄摆摆手,知道不能拿周瑜的东西,手下便将剑与棍归还,华雄看了眼被周瑜搀扶着的孙策,又看周瑜,眼中带着询问之意:这厮你打算怎么处置?
周瑜明了,便朝孙策道:“你父亲并不在此处,华将军已答应看在家父面子上,派兵去寻,还不快多谢华将军。”
孙策忙自点头,一身气焰全无,华雄又大手一挥,答道:“回去等消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