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俨然是激动得忘乎所以,可也受不了那股瘆人的寒气,手一抖,火柴盒里的蓝钻“吧嗒”掉到地上。我抽出背包里的小铁铲,轻轻铲起托到他面前,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瘆人的蓝光投在他写满沧桑的脸上,只映出一副百感交集的表情,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这……这是从哪弄来的?”
六爷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泛着泪光的眼睛直瞪着我,当听完我的讲述后,“呵呵”干笑了几声,用亢奋的语调说:“这都是天意,看来,咱们耿家的狼咒注定要由你来结束。我穷其一生走南闯北,历尽艰辛,却不及你一次偶然……”
六爷终于露出夸赞的表情,我不禁有些飘飘然,下意识地瞟向乔小姐,发现她正低头沉思,凝紧的眉头下一双大眼溜来溜去,好像碰到什么棘手难题。
“你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乔小姐硬挤出笑脸,瞄了六爷一眼后,压低嗓音说:“我在想,这所谓的补天石,原本就是戈壁滩那个圆盘上的东西,会不会是动力源?就像电池那样,一正一负两个极,合起来那圆盘就能动了。”
“你……你还真以为那是天外来客?”
“或许真的就是,我猜是这样——那外星人一死,鬼国就渐渐没落了,而那颗红钻却一直被用来照明或取暖什么的,直到后来匈奴人出现,红钻理所当然地落到萨满巫师手里,被当成神器代代相传。而匈奴最后一个萨满巫师正是北单于,眼看部族即将消亡,他唯有把神器带进墓室里,连同整个匈奴王朝一起埋葬。可还有一个疑问,墓里边为什么会有那些变种的外星生物呢?难道它们是循着红钻溢出的宇宙能量来的?”
“不!那正是北单于想要的结果,像他这种奇人,肯定清楚补天石的威力,清楚它跟蒙古死亡之虫的渊源,他是要利用这群邪物来守墓。”六爷冷冷地说着,突然脸色一变,伸手指向那堆从背包里倒出来的东西说:“你怎么带着这玩意儿?”
我低头一看,若无其事地说:“哦!那是收音机,魏建国带来的,被我顺手牵羊了。”
“你……你真是蠢得没治了,这种鬼地方能收个屁,他要带来干吗呢?这分明就是个追踪器,你没看那红灯一直在闪吗?弄不好咱们现在已经暴露位置了。”
六爷气得满脸通红,好在这时,一直死尸般躺着的天保突然嗷嗷大叫,这插曲转移了大伙的注意力,纷纷把头扭向石床,只见他双手抱膝蜷缩成一团,全身上下都在不受制地抽搐,而头却费力地朝这边转来,张着大嘴断断续续地喊,“冷……好冷……”
“快把补天石收起来。”六爷急促地交代了一句,起身奔向石床,又是喂药又是针灸,还烧符念咒,直忙得满头大汗,眼看他不再抽搐,才搀扶着来到火堆旁烤暖。
“你还不出去把那玩意扔了,有多远给我扔多远。”六爷还没坐下就扯大嗓门直喊,到这时我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赶紧捡起收音机,正要往外跑,却又被他叫住,“等等,现在太晚了,他们可能已经追到这附近,大伙收拾收拾,咱这就下墓里去,免得功亏一篑。”
“六爷,既然您说外围那些诡局都跟单于墓相连通,那咱从山脚那个破口进入好吗?”乔小姐用近乎哭泣的语调说着,无非是想让六爷先带她去找爹爹。
而她那哀求的眼神确实让六爷硬不起心来,他顿了顿,敛容屏气地说:“好!就依你。其实石床下这条通道早被我炸塌了,就怕在找到补天石之前被别人利用,现在要打通也得费一番工夫。
我去把收音机扔到山那边去,你跟天桦把家伙收拾好,带上天保先下去,记住,就在那儿等着,可别随便乱闯。”
六爷交代完毕后,转身走向那面凿满窟窿的石壁,风卷残云般的淘出里面的东西,一件接一件塞进挂在胸前的麻布袋里。我边收拾边偷偷瞄了下,见有两把电池灯、罗庚、蜡烛、救命散,还有一包系着导火索的炸药。之后他拧着撬棍向我走来,拿走收音机跟已经装进火柴盒里的蓝钻石,一溜烟跑出石洞……此时的他就像变了另一个人,不但精神焕发,身手还相当敏捷,完全不像上了年纪的人。但凡盗墓高手都是这样的吧!一旦决定“干活”,就会下意识地打醒十二分精神,因为任何错误都会使自己变成陪葬品。
六爷走后,我跟乔小姐不敢怠慢,把刚才倒出来的东西通通塞回背包里,然后一人打手电筒,一人搀扶着昏昏欲睡的天保,沿着缝隙慢慢摸出石洞。
洞口外,令天保狼咒大发的圆月已经西沉,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几声虫鸣。然而,乔小姐却把手电筒关掉,我正纳闷,突然眼前一阵蒙蒙亮,原来她是用手帕蒙住了灯头再打开。我不禁暗暗赞叹她的谨慎与聪明,这样做既能看清路况,又避免因光线太过刺眼而被躲在暗处的王他、魏建国这两伙人发现。
从石洞到山脚那个破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虽然少了六爷带路,但我们还是走的很顺利,因为只要顺着坡势往下肯定没错。大约半个小时后,隐隐可见山下那条犹如白蛇的干涸的河床。回想之前被这磁煞弄得神魂颠倒,我内心又是一紧——这北单于的墓穴肯定远没有六爷描述的那么简单,此行又关乎耿家一族的生死,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感觉。
就在这时,乔小姐又把手电筒关掉,她的解释是——出了林地就是长满杂草的山坡,再打灯的话目标太大。而她这一关,我的视线好像变得更开阔,看得更远,很快就发现破口上面那块石头,于是轻轻拍下她的肩膀,用手指了指。
其实那块石头就在我们一侧的草丛中,走近时,看到胝犬的尸体还晾在上面,虽然不忍让它暴尸荒山,可此时真的没时间处理了,乔小姐对着它双手合十,垂头默念着什么。突然,我脑里一个激灵,这只死狗身上带电,那肯定是肠蛆袭击留下的,如此看来,乔老头应该找到北单于的墓室了,只是不知结果如何。
我把这情况跟乔小姐说明,她一听,立刻“呜呜”哭出声来,也不管六爷之前的叮嘱,快步绕过石头,一下溜进那条盗洞里。此时乌里拉万籁俱寂,我不敢大声呼喝,赶紧搀着天保追过去,先把他往洞里一塞,直到里边传来“噗”地落地声,这才跟着钻下去。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进人这间墓室了,结果在落地时还是摔了个跟头,可还来不及回过神来,就被一股恐惧深深笼罩——怎么这么安静?他俩呢?我压低嗓音喊了几句,然而,这声音好像刚出喉咙就被幽暗吞噬,连自己都没能听清楚。难道是耳朵出问题了?我正发怵,前面突然闪出一道摇晃的光柱,借着这道光,我看清那是来自墓室众多拱门中的一个,紧接着,乔小姐托着天保走了出来,没等靠近,就听她一阵责备——
“你怎么回事啊?等了老半天都不下来,要不是照顾天保,我……我早自个进去了。”
“什么老半天?我俩后脚跟你前脚的,一分钟都不到。”我颤抖着说。其实内心已经非常清楚——这间墓室会让时间变得紊乱。记得上次跟乔小姐是傍晚时分进来的,也不过逗留一会儿,出到外面却已是月上枝头的半夜……再次的经历使我更坚定这种想法。
“俺们确实等了好久,本想上去看看咋回事,可俺手脚还是不利索,怕是爬不了,就跟乔姐姐到前面看看,一听你叫喊就回来了。”天保凑过来解释,虽然几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人明显精神了许多,想必已过了狼咒最猛烈的时刻。
“把手电筒关了吧!在墓里还是蜡烛好使。”一看乔小姐还在生气,我赶紧支开话题,一边从包里摸出蜡烛来,点燃后分发到他们手里。霎时间,这布满岔道的圆形墓室一片通红,摇曳的烛光把我们的身影映在墓壁上,就像一幕无声的皮影画,叫人越看越心休。
“咱们还是打手电筒吧!”乔小姐变得声调说。
我理解她此时的心情,虽然寻父心切,但毕竟是第一次深入到墓穴里,免不得产生恐惧跟压抑感,对此我早有体会,于是安慰说:“别紧张,就当是夜里逛胡同,习惯了就好。”
“哥说得对,俺初次下矿也颤得慌,巴不得快点收工,现在还不是跟上炕一样。”
“关键是手电筒光线太过集中,会影响对整个局面的判断,蜡烛就不同了,还可以从火苗中看出空气是否流通,有没有毒……”
我正极力卖弄着,突然,身后的盗洞传来一阵“沙沙”声,刚转过头去,就看到六爷魁梧的身影,他提着撬棍冲过来,同样用责备的语气说:
“你们咋搞的?不是叫在上面等吗?害我找了老半天。”
又是一个“老半天”,我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好在六爷没再纠缠,他已经被这间诡异墓室深深吸引,只见他从麻布袋里掏出罗庚,边把弄边仔细打量,从一个拱门走向一个拱门。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摸着下巴说:
“这是最原始的萨满‘五色阵’,五个拱门分属青黄赤白黑,对应五方之东西南北中,煞为五行水火木金土,若有气脉相互佑,定能搅乱天地日月人五界……这种既霸气又邪恶的布局,除了至死不甘的北单于,一般人是不会、也不懂得去弄的。”
“五色阵!我怎么给忘了?难怪一直觉得这五条岔道的格局特眼熟。”乔小姐失声叫道。这也难怪,现实远没有书本直接,一切还得靠经验积累。她好像也明白到这点,对着六爷尽是敬佩的表情。
“这五色阵除了搅乱五界之外,还会怎样呢?”我插上一句,心想,搅乱五界不就使时间混乱嘛!只要不来机关暗器,或者磁煞之类的摄心玩意儿,也没什么可怕的。
“嘿嘿!等它气盈之后,会让你时而在几百年前,时而在几百年后,总之,就是永远在墓里边打转,永远回不来。哎!说了你也不明白。”
“就是让你失去时间观念,再也没有昨天、今天、明天的概念了。”乔小姐接着做了补充,而我还是直挠头,可又不敢再问,因为六爷看似已经不耐烦,只怕会招来呵斥,也不想让乔小姐觉得我愚蠢,于是只好把疑惑硬压到心底里。
“好在那颗蓝色补天石没落到北单于手里,不然的话,这历史恐怕就要重写咯!”六爷感慨地说:“要想让五色阵遮天蔽地,单靠这九天龙屯地的气脉还远远不够,如若有蓝色补天石辅佑,把它摆在这墓室中央,久而久之,必将生出变数,说不定能让北单于回到匈奴鼎盛时期,或是兵溃金微山之前。”
“啊!咱把那蓝钻带下来了,而且现在就站在墓室中央,这可咋办?”我突然意识到这点,紧张地望着六爷。
“那倒不用怕,这又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起效的,再说,这阵局都被老乔的盗洞给破气了,威力早已大打折扣,要不是这样,咱几个哪还有命站在这里说话,早就被定格成四座只有意识,却不能动弹的‘人塑’,千秋万载在这里陪葬。”
六爷的描述听起来很恐怖,而更受刺激的还是乔小姐,她无疑是联想到爹爹,原本就苍白的脸刷地一下变成铁青,颤抖着说:“六爷,咱们还是赶快行动吧!我爹爹可能是从这个拱门进去的,因为他的腰牌就掉在入口,刚才我跟天保进去看了下,里边好像迷宫似的,弯来绕去的看不到尽头。”
“哦!我看看。”六爷又拿出罗庚托在手里,一边念念有词,“南丙丁火,北壬癸水,西庚辛金……那是正西,刚好对着单于墓室的方向,看来你爹爹是选对了。只是,他挖的这条盗洞像是逃生口,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
“确实是逃生口,这您也看得出来?”我一紧张就啰唆的臭毛病又发作了,刚说出口便后悔不迭,如此搅和只会让乔小姐生厌。
“洞口是无遮无挡的山坡,谁会在这种开阔地落铲呢?何况老乔是个行家。”六爷耐着性子解释,之后手一挥,带领众人往正西那个发现腰牌的拱门走去。
刚走进拱门里的岔道,迎面就是一阵瘆人的阴风,只吹得蜡烛火苗东倒西歪,六爷不慌不忙地把电池灯塞给我,示意做好万一熄灭的准备,然后继续朝前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