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2)

“好吧,那女的怎么回答?”

“我想是‘离开,离开这里’之类的。接着她差点摔倒在地,就像我刚才说的。然后她就叫我走了。”

“你照做了?”

“一溜烟就开走了。”

“然后你认出了上你车的人?”

“我本来就猜到男孩是那个被杀害的天才的儿子,但那个女的……我隐约觉得面熟。我全身抖个不停,最后再也没法开车,就把车停在环城大道上,在斯坎斯库尔地铁站旁,然后到克拉丽奥酒店去喝杯啤酒,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时候我才想到,她正是几年前因杀人被通缉的女孩,结果没被起诉,原来她小时候在精神病院有过一些可怕经历。我记得很清楚,我有个朋友的父亲就曾经在叙利亚遭受酷刑虐待,他当时的遭遇跟这女孩差不多,什么电击之类的,他根本无法面对以前的事,一回想就好像又再次受到虐待一样。”

“你能确定吗?”

“你是说她受虐?”

“不,我是说她真的是莉丝·莎兰德?”

“网络上的照片我全看过了,毫无疑问。而且还有其他特点也吻合……”

查罗有些迟疑,似乎感到尴尬。

“她脱掉t恤用来包扎伤口,当她转身把衣服缠在肩膀上时,我看见她整个背上刺了一条大龙。有一篇旧报道提过这个刺青。”

爱莉卡带着几个装满食物、蜡笔、纸张和两三幅拼图等物品的购物纸袋,来到嘉布莉的夏日小屋,却不见奥格斯或莎兰德的踪影。无论是通过redphone app还是加密连线,莎兰德都没有回复,爱莉卡忧心如焚。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好兆头。老实说,莎兰德一向不会作不必要的联系或保证,但这次是她要求找一栋安全屋,何况她还要负责照顾一个孩子,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都不回电,肯定是伤势严重。

爱莉卡咒骂了一声,走到屋外的露台上,几个月前她才和嘉布莉坐在这里聊着逃离尘世,感觉却已如陈年往事。如今已没有桌椅、没有背后的喧哗声,只有白雪、树枝和风雪吹扫过来的残破碎片。四下里了无生气。不知怎地,那场小龙虾派对的回忆增添了几分寂寥,而那些欢乐气氛则有如鬼影般披挂在墙上。

爱莉卡回到厨房,将一些微波食物放进冰箱,包括肉丸、肉酱意大利面、酸奶肉肠、鱼派、薯饼,还有一大堆更不营养的垃圾食物,是布隆维斯特建议她买的:比利牌厚片比萨、饺形碎肉馅饼、冷冻薯条、可口可乐、一瓶爱尔兰杜拉摩威士忌、一条香烟、三包薯片、三条巧克力棒和几条新鲜甘草根。接着将画纸、蜡笔、铅笔、橡皮和一把圆规尺放到大圆桌上,并在最上面那张纸画了太阳和花,还用四种温暖色彩写上“欢迎”二字。

这栋别墅离印格劳海滩很近,但是从海滩看不见别墅。屋子位于高耸的岩岬上,前方有松林遮掩。屋里有四个隔间,隔着玻璃门连接露台的厨房是最大的一间,也是屋子的核心部位。除了圆桌外,还有一张旧摇椅和两张破旧凹陷的沙发,但沙发多亏了有两条格子花呢红毯罩着,倒也显得舒适诱人。这里是个温暖的家。

这里也是个安全的家。爱莉卡将门开着,并依事先约定将钥匙放在门厅柜的最上层抽屉,然后步下沿着陡峭平滑的岩坡铺设的木梯——开车来的人只能走这条路进屋。

风又开始猛烈地吹,阴霾的天空里风起云涌。她意志消沉,开车回家的一路上都未见好转。她心念一转想到了汉娜·鲍德。爱莉卡称不上是她的粉丝——以前汉娜常常扮演那种性感、没大脑、所有男人都觉得可以轻易诱骗的女人,而爱莉卡就讨厌电影业者对这类角色情有独钟。但如今情况已彻底改变,爱莉卡不禁对自己当时的无礼态度感到懊悔。是她过于苛求了,年纪轻轻便事业有成的美女总是太容易批判他人。

近年来,偶尔会在大片中出现的汉娜,眼中往往带有一丝忧郁,使得她扮演的角色更具深度,而那也许是真实情感的反射——爱莉卡又怎么知道呢?她经历过几段艰难时期,尤以过去这二十四小时为甚。打从一早起,爱莉卡就坚持要带汉娜去见奥格斯,这肯定是一个孩子最需要母亲的时候。

可是当时还与他们保持联系的莎兰德却不同意。她写道:还没有人知道消息是从哪儿泄漏的,母亲周遭的人也不能排除。不受任何人信任的卫斯曼正是其中之一,他好像整天都待在屋里躲避守在外头的记者。他们现在是进退维谷,爱莉卡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希望《千禧年》还是可以有尊严地深入报道这则新闻,不让杂志社或其他任何人受到伤害。她深信布隆维斯特可以做到,看他此刻的模样就知道了,何况还有安德雷帮他。

爱莉卡对安德雷极有好感。不久前,他到她和贝克曼位于索茨霍巴根的住处做客,晚餐席上他讲述了自己的生活经历,听完后让她备感同情。

安德雷十一岁时,双亲在塞拉耶佛的一次炸弹爆炸中丧命。在那之后,他来到斯德哥尔摩外面的坦斯达与姑妈同住,但她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智能倾向与心理创伤。父母遇害时他并不在现场,但他的肢体反应就好像是仍然在为受到创伤后的压力所苦。直到今日,他依然憎恶巨大声响与突如其来的举动,也讨厌在公共场所看到弃置的袋子,更痛恨暴力,而那种强烈恨意爱莉卡从未在其他人身上看见过。

小时候,他会躲进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奇幻文学中,读诗和传记,崇拜西尔维娅·普拉斯、博尔赫斯与托尔金[44],并苦心钻研有关计算机的一切知识。他梦想着能以爱与人类悲剧为主题,写出令人肝肠寸断的小说。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一心期盼凭借热情来治愈自己的伤痛,对外面的世界一点也不感兴趣。然而,在他十八九岁的某天晚上,去了斯德哥尔摩大学媒体研究学院听布隆维斯特的演讲,人生便从此改变。

布隆维斯特的慷慨激昂鼓舞他挺身而出,见证一个充斥着不公不义、不容异己与底层腐败等现象的世界。于是他开始想象自己写的是批判社会的文章,而不再是赚人热泪的罗曼史。不久之后,他出现在《千禧年》的门口,问他们有没有事情可以让他做,冲咖啡、校稿、跑腿都行。爱莉卡一开始就看出他眼中燃着火,便派给他一些较不重要的编辑工作,诸如公告、搜集资料和简单的人物侧写。但最主要还是叫他多看书,他也确实很用功,就和做所有事情一样认真。除了研读政治科学、大众传播、金融财务与国际冲突等书籍,他也接《千禧年》的一些临时工作。

他期许自己能成为举足轻重的调查记者,就像布隆维斯特。但和绝大多数调查记者不同的是,他不是个硬汉,个性依然浪漫。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都曾经努力为他解决情感问题。他太坦率、太透明,总之就是人太好了,布隆维斯特经常这么说。

不过爱莉卡相信安德雷正慢慢褪去那种属于年轻人的脆弱性格。她从他写的报道中看到了改变。起初他野心勃勃地想伸出触角接触群众,导致他的文章风格显得拙劣,但如今已变得比较实事求是、简洁有力。这回能得到机会帮布隆维斯特写鲍德的新闻,她知道他一定会全力以赴。目前的计划是:重要的核心叙述由布隆维斯特执笔,安德雷则负责搜集资料以及撰写一些补充说明。爱莉卡觉得他们俩是完美组合。

她把车停在贺钱斯街后走进办公室,果不其然便看见布隆维斯特和安德雷坐在里头,全神贯注。只不过布隆维斯特偶尔会低声自言自语,眼神中依然流露出那股令人赞佩的坚毅,但也带着痛苦。他几乎一夜未眠,媒体上抨击他的猛烈炮火未曾停歇,而他接受警方讯问时却又不得不做出媒体所指控的事:隐瞒信息。布隆维斯特一点也不喜欢做这种事。

布隆维斯特在许多方面都是个守法的模范公民,但如果说有谁能让他破例越线,那非莎兰德莫属。他宁可自己背上污名也不愿背叛她,所以才会一再地对警方说:“我要主张保护消息来源的权利。”也难怪他会对事情的后果感到不满意又忧虑。不过他和爱莉卡一样,为莎兰德和男孩担的心远远大于对自己处境的烦忧。

“还顺利吗?”她看了他一会儿才问道。

“什么?……嗯……还好。那边怎么样?”

“我铺好了床,吃的东西也放进冰箱了。”

“很好。没被邻居看见吧?”

“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怎么会这么久?”他说道。

“就是不知道啊,我都担心死了。”

“但愿他们是在莉丝家休息。”

“但愿如此。你还发现什么了吗?”

“不少。不过……”布隆维斯特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就好像……又被丢回到过去,重新走上以前走过的路。”

“这你得好好解释一下。”她说。

“我会的,”布隆维斯特瞄了一眼计算机屏幕,“但我得先继续挖掘,晚一点再说。”听他这么说,她便留他继续工作,自己则收拾东西准备开车回家,但只要他开口,她随时可以留下陪他。

第二十章 十一月二十三日

一夜平静地过去了,平静得令人心惊。早上八点在会议室里,包柏蓝斯基满怀心事站在所有组员面前。将法斯特踢出去之后,他相当有把握能再度有话直说,至少他觉得在这里面对同事比使用计算机或手机更安全。

“大家都知道目前的情况有多严重,”他说,“机密消息外泄,有一个人因此丧命,还有一个小男孩身陷险境。尽管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却仍查不出事情的起因。泄漏消息的有可能是我们,或是国安局,或是欧登医学中心,或是艾铎曼教授身边的人,又或是男孩的母亲和她的伴侣卫斯曼。没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因此我们必须非常谨慎,甚至对一切都要抱持怀疑态度。”

“也有可能是计算机被入侵或是电话被窃听,”茉迪说,“我们所面对的罪犯对新科技的操控力似乎是前所未见。”

“确实如此。”包柏蓝斯基说,“我们在每个阶段都必须小心,不管上级对我们新的手机通讯系统评价多高,都不能在电话上讨论有关这项或其他任何调查工作的重要话题。”

“他们之所以觉得这系统很好,是因为花了很多钱安装。”霍姆柏说。